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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略走的忽快忽慢,成离也跟随的忽快忽慢,成离看出来了,皇上有心事,皇上第一天登基上朝,就满肚子的心事,而这些事,是应该和他讲的,他是太监总管,宫内的第一太监,皇上身边最贴心的人。
可皇上始终一言不发,成离觉得或许自己应该主动一些。
“皇上,今天您还满意吧?”
弘略停了一下,扭头看着成离,“什么满意不满意?”
“皇上,今天是老奴第一次伺候您上朝,不知道有没有做的不妥的地方。”
“很好,我很满意,你跟随了父皇三十年,父皇相信你,我也相信你。”
成离急忙躬身作揖,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多谢皇上如此器重,老奴一定尽心尽力侍候皇上,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好了,起来吧。”弘略说完,转身继续往前走着。
成离的脸色也立刻变了,笑意突然全部消失,就像立刻换了一副面具。成离心里很没底,眼前的皇上让他看不清,也许还需要时间,就是先帝当年,虽然一眼就看中了他,把他留在身边做贴身太监,但起初那些年,他也没少挨先帝的打骂。成离觉得这一次不需要那么久,毕竟那时他只有十三岁。
弘略觉得先祖定下的两条规矩非常有道理,严禁后宫干政和严禁宦官涉政。父亲在这方面遵守的似乎并不好,所以才导致了如今的局面。
如今的局面不好吗?看起来似乎没有那么糟,天下太平,衣食富足,但弘略知道,这一切都是表面现象,天空艳阳高照,白云朵朵,乌云其实是被掩藏了起来,一旦起风,便可能是暴雨来临的时候。虽然没有人和他这样说过。
从金銮殿后门出来,是一个狭长的花园,走到尽头便是一座别致的小殿,比起金銮殿要小太多,但在这里永远都不会觉得拥挤,这是皇帝临时休息的地方,叫做静心小驻,只有皇帝和随从们才可以进去。
弘略觉得自己确实需要平复一下心情。小筑的门早已经开敞,两名宫女恭敬的站在门两侧,腿微屈,背微跎,头垂着……这种姿势一定很累,弘略第一次见到时这样想。祖上的规矩没有人会去质疑,有时候弘略想,下人们无论男女,无论从事何类工作,无论是行是立,姿势似乎永远都不那么舒展,也许先祖是故意这样规定,就是要让他们时刻处于劳累,以便牢记自己是下人。
成离抢先走到椅子前,用衣袖擦了擦椅面,虽然每天都有人擦拭此刻上面几乎一尘不染。弘略向上提了一下龙袍,以便能够放松地坐下。成离急忙吩咐着旁边的宫女,“快去备茶。”
从十四岁那年被册立为太子,弘略就一直在等着登基,但二十多年过去了,父亲依然身强体健,弘略甚至担心自己能否活过父亲。可父亲突然就倒下了,前天晚上据说还神采奕奕,第二天一早却躺在床上再也睁不开眼睛了。
御医说先帝是暴毙,至于具体原因没有人告诉弘略。弘略不想不明不白,他是太子,怎么能连这个都不弄清楚?于是不顾所有人的劝阻,强硬地把那晚陪侍的嫔妃召来,婉妃只提供了一件他不知道的事情:先帝那晚吃过两次药。
成离尴尬地劝说弘略不宜深究,先帝服药由来已久,这个他一直知道,没有人能抵抗岁月的苍老,皇帝也是如此,再健硕的身体也会有一处地方渐渐失去光彩。弘略查问御医完全调查清楚后,打消了公布真相的念头,皇帝因服用****过度而驾崩,并不是一件可以载入史册的荣誉。
宫女端着茶款款走来,虽然皇帝一年都未必来此处几次,先皇即是如此,但她们却一天也不能怠慢,每天都要按皇帝会来进行准备,房间收拾的一丝不乱,茶具清洗的洁白如玉,当然还有炉上始终沸着的热水。
“皇上,您请用茶。”成离的眼神里带着渴望,仿佛渴的人是他。
弘略端起杯轻轻啜了一口,其实他想大口喝,这茶很好,他能品出,只是有些热。父亲驾崩,他一直都在守灵,每天都在哭,几乎用尽了体内的水份,刚刚的朝堂之上又十分火热,他又怎会不需要水呢?
“成离,你和首辅大人认识很久了吧?”
成离愣了一下,“回皇上,先皇即位时,首辅大人便已在朝中为官,官居……请皇上恕罪,臣那时也是刚刚入宫侍奉先皇,年纪尚小已记不清了。”
“无妨,你和首辅大人很熟吧?”
“熟?老奴不知皇上的这个熟是指什么程度,三十年来,朝堂之上老奴与首辅大人见面不计其数,而且先皇对首辅大人宠信有加,私下约见更是数不胜数,老奴几乎每次都在场侍候。”
“我说的是私交,听说你和首辅大人私交不浅。”
成离的脸色变了,入宫第一天,便是学习皇宫的规矩,太祖所立祖训他又岂会不知?“回皇上,宫外传言是对老奴的诽谤,老奴这辈子只做一件事,就是把皇上侍候好,其它事情都和老奴无关,老奴从来都是不闻不问。”
弘略笑了笑,“不必紧张,我只是随便问问,传言之事我自会分辨。”
“皇上明鉴。”成离松了一口气,这个新皇上看来与先皇完全不同,虽然当太子时有些接触,但都只是蜻蜓点水不曾深入,如今一看恐怕日后得慎之又慎。
“对了,成离,你入宫前应该不姓成吧?”弘略换了个轻松的话题,以缓解刚刚的尴尬。
“皇上英明,老奴确实不姓成,此名是入宫当年总管所赐。”
“那你入宫前姓什么?”
“没有,老奴没有姓。”
弘略颇为惊讶不解,“你入宫之时难道不记得自家之姓?”
成离突然激动地跪拜在弘略面前:“回皇上,太监已绝后,要姓氏还有何用?太监之命由皇家所赐,只求终生侍奉皇家,以报皇恩。”
弘略点了点头,心里暗自吸了一口气,毕竟是跟随父亲三十年的人,能从一个小太监爬到太监总管,其过人之处恐怕远远超乎眼前。
“起来吧,你的忠心我自是知道,不然也不会跟随先皇三十年。”
成离从地上爬了起来,抹了抹眼睛,看起来像是真流了泪。
“成离,我再问你一件事,首辅大人和太傅大人在朝堂上经常争执吗?”
成离愣了一下,皇上若是问他首辅和太傅是否有矛盾,他可以说不知道,可这样问他就不能再说不知道了,他可是始终陪着先帝上朝的,“回皇上,据老奴回忆,这两位大人确实经常意见不一,在朝堂上争执。”
“都是为了些什么事情?”
“这个……请皇上恕罪,老奴在朝堂上的心思全在皇上身上,照顾好皇上的一切才是老奴的本份,老奴根本没心思听大臣们在说什么。”
弘略在心里笑了一下,真是老狐狸,一句话也套不出来。
“你用不着紧张,我是觉得你随先皇上朝这么多年,对朝内的事情可能比较了解,我是刚刚登基,很多事情还不熟悉,所以想向你了解。”
“谢皇上对老奴的信任,但老奴恐怕帮不了皇上,老奴就是一个废人,能把皇上的日常起居照顾好,就已经是奢望,万万不敢再有其它想法。”
“你说的也是,那就说说后宫吧,这个可是你的份内之事。”
“老奴不知皇上想问什么?”
“我也没什么想问的,你知道,我是刚刚才搬进来,这宫内之事也不是十分了解,你就随便说说,我以后也好有个参照,免得闹出笑话。”
“皇上您折煞老奴了,这皇宫之内您就是天,您说的就是金科玉律,您做的就是所有人的参照,您没有任何需要顾虑的。”
弘略笑了笑,“那就是我可以为所欲为了?”
“是的,皇上,您想做什么都可以。”
“那……我现在要是想砍你的头呢?”
成离急忙跪下,“那老奴就得把脖颈奉上。”
弘略看着成离愣住了,他到静心小驻是想静一下心,这些天的事情太多太乱,从父亲突然驾崩,他在慌乱中处理丧事、守灵再到今日登上大宝,脑子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又要面对诸多复杂的国事,他知道自己并没有准备好,虽然很多年来他自以为已经准备好无时不刻不在盼着这一天。父亲的驾崩太突然,他毫无心理准备,此时如同仓促上阵,之前的谋划全部忘了个干净,需要重新为每一件事想对策,而任何一件事看起来都那么棘手。
弘略谋划中的第一件事,就是想登基之后立刻换掉成离,这多年来,他听过太多成离的风言风语,虽然未必全是真,但他显然未恪守祖训,不然谁会针对他去编造谣言?但和成离这一番交谈,什么底细也没探出来,这让他觉得这皇宫深似海确实所言非虚,这步棋看来得先缓缓。
弘略站了起来,“好吧,不说笑了,去坤安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