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寮屋人心里最神圣的是母亲,因为是母亲给了他们生命。察娅妈姆是母亲中的母亲,是所有寮屋人的母亲,她已经有七十多、八十多,也许是上百岁,没有人知道她的年龄,因为没有哪一个寮屋人的年纪比她大。
寮屋堡是寮屋人最大的城,从什么时候开始建起也没人知道,但肯定是在麻子到了岛上之后,不然根据传统,任何一个氏族都不会把自己的大本营建在边缘地带,肯定是要占据着中心。而现在岛的中心住的是麻风病人,而岛也被叫做了麻风岛,显然这岛上最强势的已经是麻子。
谁也无法阻止麻子们的强势,因为他们是病人,可怕的病人。寮屋人一定是在被麻子感染后,发现了这种病的可怕,而他们已无法把麻子斩草除根,因为他们根本不敢靠近他们。更关键的是,麻子会不断地随船到达岛上,就像野草根本烧不尽,春风吹后会再生。于是寮屋人只能选择躲避,他们一步步地退让,到今天已经让出了多半个岛,自己偏居在这岛的最边缘,好在一代一代把寮屋堡越建越大,而麻子们似乎也懂规矩,没有再步步紧逼。
寮屋人的第二个威胁来自于强盗,他们是正常人,却比麻子更可怕。感染麻风病后到死还有一段时间,而强盗们是直接杀死你。所以寮屋人要先下手为强,先杀光强盗,但他们不会离开自己的营地太远,如果强盗们不靠近,他们也很少会主动去找强盗,但这次,强盗是自己送上门来的。
察娅妈姆坐在地毯上,身上披着厚厚的布,脸上的肉已经像树皮一样粗糙,尤其眼皮重重地垂下,几乎把整个眼睛都盖住了,但她突然把眼皮抬起,露出了两只像猫眼一样有神的眼珠,而且发着像猫眼一样犀利的绿光!
站在面前的杜瓦打了个寒颤,他很少看到察娅妈姆这种表情,这表明她动怒了,是自己做的不对惹她生气了吗?想着,杜瓦面向察娅妈姆跪下,头紧紧贴在地上,双手向前伸着,手掌朝上,整个胳膊都贴着地面,“妈姆,如果儿子做的不对,还请您明示,儿子一定努力挽救。”
察娅妈姆的嘴唇动了动,发出低沉嘶哑的声音,就像是从很深的井或洞里发出来的声音,“我们的规矩,是怎样处置强盗?”
“杀光他们。”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带一个强盗来见我?”
“妈姆,儿子觉得这个强盗与众不同,也许对我们寮屋人有用。但儿子不敢轻易做出判断,所以带来让妈姆鉴明,如果妈姆觉得他没用,儿子立刻把他杀掉。”
察娅妈姆怀疑地看着杜瓦,“强盗怎么会对我们有用?”
“妈姆,所以我们需要您的慧眼来一辨真假。”
“好吧,既然已经带来了,就带上来让我看看吧。”
“是,妈姆。”杜瓦急忙从地上爬起来,他知道自己度过了危机。
土名秀从没见过寮屋人的部落什么样,他确实是个小心谨慎的人,从不冒险。但这一次不一样了,他不冒险就必死无疑,而冒险的最坏结果也是死,但幸许会有一线生机,他不想死所以他必须冒险。
寮屋人的房子里带着浓郁的民族特色,在土名秀眼里是有些恐怖,因为大部分装饰及图案都是陌生的,陌生的东西往往让人产生恐惧。
土名秀被寮屋人押进房里就摁倒在地,向着察娅妈姆跪拜。
察娅妈姆却说:“让他起来吧,我要仔细看看他。”
寮屋人会意,把土名秀从地上拉起来,像展示牲口一样推着土名秀原地转圈,分开他的腿,抬起他的胳膊,甚至扒开他的嘴。
察娅妈姆点了点头,“好了……”然后看向杜瓦,“他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杜瓦忙说:“妈姆,强盗不会说我们的话,我让人给您翻译。”
察娅妈姆点点头,杜瓦拍了一下手,一名寮屋人从外面走进来,跪倒向察娅妈姆行礼后,站起来看着杜瓦。
杜瓦看向土名秀,“现在你可以说了。”
土名秀轻轻咳嗽了一下,“尊贵的妈姆,我知道您是伟大的寮屋人的母亲,您保佑庇护着您的子民,也有一双慧眼能识破天下所有丑恶。”
这一切当然是杜瓦告诉他的,土名秀觉得有必要拍一下马屁,这世界上不管是什么人,应该都喜欢听别人奉承他。
察娅妈姆听完翻译后,却冷冷地说:“这些不能免除你的死罪。”
土名秀笑了笑,“我知道妈姆不会杀我,因为我对寮屋人有用,我可以帮寮屋人做你们自己做不了的事情。”
察娅妈姆:“你还有一句话解释你能做什么事。”
土名秀愣了一下,急忙说:“我可以帮你们对付外族人,让他们永远不能干扰你们寮屋人的生活,你们在这里可以永远生活的平平安安。”
察娅妈姆:“你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又有什么本事来保我们的命?”
土名秀:“所以我需要妈姆的帮助,妈姆应该知道,这个岛已经不再是神秘的地方,除了患麻风病的人会不断被送来,那些逃难的人也会跑来,而你们根本没有能力阻止,所以在岛的北面已经看不到一个寮屋人……我相信在最开始的时候,那里都是你们的地盘,但你们不得不放弃了。”
察娅妈姆看着土名秀没有任何表情。
土名秀清楚自己的每一句话都关系着自己的生死,“但逃到岛上的人会越来越多,他们会越来越逼近你们现在的地方,你们想赶走他们,就只有打仗。而打仗就会损失你们的人,而且他们即使被赶走,也还会再回来,战斗会一直反反复复,这应该是你们不希望的。如果你放了我,这些麻烦就全部由我来解决,你们永远不会再被他们骚扰,因为他们根本到不了这里。”
察娅妈姆:“你又如何能做到?”
土名秀笑了笑,“因为他们和我是同族人,说一样的话,我自有办法说服他们,妈姆应该知道,西堡和东堡往北都是我们的地盘,我们可以在这些地方成为你们的屏障,拦住所有从北面来的人,不管是麻子还是强盗。”
察娅妈姆:“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土名秀:“我这也是在帮我自己,我已经和杜瓦说过,我为什么会去偷袭西堡?其实我根本不想与你们为敌,可以做到大家各自在自己的地盘上互不侵犯。但我的首领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他想统治整个岛,这对你们显然不利。”
察娅妈姆看向杜瓦,杜瓦立刻用寮屋语和察娅姆妈说着话,土名秀自然听不懂,但他能猜到都说了些什么,因为他已经说服了杜瓦。
杜瓦:“妈姆,这个人的话我觉得可信,他本来有机会杀我,但是并没有下手,而且他说的我觉得也有道理,由他去对付那些强盗,确实省了我们不少麻烦。”
察娅妈姆:“我们寮屋人自古就知道,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去帮别人做事。”
杜瓦:“妈姆说的是,这个人的目的非常明确,一是他想保住命,二是他想当首领。”
察娅妈姆:“那我们怎么知道,他保住了命以后还会帮我们?”
杜瓦:“因为他想当上首领必须还要由我们帮忙。”
察娅妈姆也许不是没有表情,只是她的肌肉已经全部僵硬,想做表情也无法做出来了,这让土名秀心里非常着急,因为杜瓦告诉过他,察娅妈姆是非常聪慧的人,而且也非常有主见,想说服她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察娅妈姆突然站了起来,确实是站了起来,而且是自己站了起来,这让第一次见到她的土名秀十分震惊,他本来从外表上判断察娅妈姆应该是快要入土的人了,也许早已经瘫痪根本不能动了。在土名秀震惊的目光中,察娅妈姆稳健地站立着,纹丝不动,看着杜瓦,“告诉她吧。”
杜瓦欣喜地看向土名秀,“妈姆已经同意了,现在要你向他起誓。”
土名秀听完翻译一脸疑惑,“怎么起誓?”
杜瓦:“按我们寮屋人的规矩,你要跪倒在妈姆面前,真正做到五体投地,即头、两手和双膝全部着地……”
这个并不难,土名秀立刻照做,整个人趴在了地上。为了活命,下跪算什么,况且这是在寮屋,入乡随俗,寮屋人的规矩里下跪未必是种污辱。
杜瓦继续说着,“爬到妈姆面前。”
土名秀开始向前爬动,而看押他的寮屋人也跟着他往前走,显然还在提防他。土名秀慢慢爬到了察娅妈姆脚下,正想抬头说话……
杜瓦立刻喊:“不要抬头!现在慢慢掀起妈姆脚下的布,露出妈姆的脚。”
察娅妈姆身上的布很多,也许寮屋人的手艺不行,他们只能做出这样的衣服,下摆完全拖在地上,根本看不到察娅妈姆的脚。土名秀依旧照做,慢慢把衣服下摆掀起,看到了察娅妈姆的脚,一双和脸上皮肤一样粗糙的脚。
杜瓦:“现在,用你的嘴去亲吻妈姆的脚,要慢,要轻,亲的时间要长……”
土名秀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但已经骑虎难下,而且他不能功亏一篑,只是一双老人的脚,而且也只是亲,总好过让他吃恶心的东西。
走出察娅妈姆的房间,杜瓦拍了拍土名秀的肩膀,“你最好能够做到,我可是用我的命帮你担保,如果你敢骗我,我就是找遍整座岛,也会杀了你。”
土名秀一直悬着的心落了下来,命暂时是保住了,他也有了底气和杜瓦说话,“你为什么要帮我?”
杜瓦犹豫了一下,“因为我也要立功,我们寮屋人和你们一样,没有功劳的人不配身居要职。这次你偷袭西堡,杀了我们不少人,我就是把你们全杀了,也无法弥补我的过失,一定会有人在妈姆面前质疑我的能力。”
土名秀明白了,“所以你想做件大事,来证明你的能力,保住你的位子。”
杜瓦:“你不也是吗?所以在很多方面,我们其实还是很像的。”
土名秀笑了笑,“所以我们没有理由不合作。”
杜瓦:“但必须要成功,如果不成功,我一样会杀了你。”
土名秀:“如果要成功,你就必须继续帮我的忙。”
杜瓦疑惑地看着土名秀。
土名秀的要求其实并不高,他要杜瓦放了他所有的人,计划要成功,必须要有他们帮助,尤其是天底下。
天底下和其它人一直被关在牢里,始终没再看到土名秀,也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觉得土名秀也许是死了,那他们呢?寮屋人会不杀他们吗?
土名秀大摇大摆走进来时,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土名秀不仅没死,而且看起来已经恢复了自由,因为他没被捆绑,身边也没寮屋人看着。
“到底怎么样了,你这些天在哪儿?”天底下着急地问。
土名秀走到天底下面前,天底下被绑在一根木桩上,其它人也都是一样,这房子里插着一排排的木桩,看来寮屋人是这样关押犯人。
“放心吧,我们都没事了。”土名秀笑着。
天底下立刻变的欣喜,“那……那还不快放了我们,我这腰都不会动了。”
“别急,我还有话和你说。”
天底下疑惑地看着土名秀,等听完后立刻变的无比惊讶,说不出话来。
土名秀紧紧盯着天底下,“怎么样,你帮不帮我?”
天底下十分尴尬,“这……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难道你还想继续和寮屋人打仗?”
“那倒不是,谁愿意天天打仗啊,只是……可以和城主直说,没必要骗他啊。”
“你傻吗?”土名秀不屑地看着天底下,“城主早就被山道元迷惑住了,他现在就想着统一整个岛,根本不可能听我们的。”
“那……那样他就会听了吗?”
“到时候他没有选择,必须得接受。”
“可……可城主会不怪罪我们吗?”
“怪罪?我们帮他实现了和平,新安城再也不用担心寮屋人的袭击,所有的人都要感谢我们才对,他有什么理由怪罪我们?”
天底下犹豫着看着土名秀,还是拿不定主意。
“给句痛快话,干还是不干?”土名秀的表情非常不耐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