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常念一个人的时候常常在想,上天为什么要让他降生?他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他的整个童年都活在复仇的使命里,当仇恨一下子全部消失后,他仿佛也失去了生活的目标。守卫皇宫也许是目标,但这是公事,于私呢?
人总得为属于自己的什么活着,可常念没有家没有亲人,也没有个人爱好,这让他和皇宫的院墙有什么区别,无非一个是死的,一个是能走动的屏障。
不得不承认,铃兰进入皇宫,让常念又找到了自己活着的新意义。他要为铃兰活着,保护铃兰的安全让铃兰幸福,因为铃兰是他的家人是他的亲人,只是铃兰是否也会这样认为呢?
铃兰自再次见到常念,就添了一件心事,常念还是独自一人,这不应该也不合适,常念应该有个女人,必须有个女人。铃兰想帮常念找到这个女人,但她知道这很困难,不是她找不到这样的女人,事情的关键要取决于常念的态度。
常念总是笑着说,“为什么非要有女人,我一个人觉得挺好。”
“有了女人你会觉得更好。”铃兰总是劝着,“这么多年了,总有给你印象好的女人吧?你不要故意抵触,试着去接受一下,就算为了我,好不好?”
常念知道铃兰一定是觉得对他有所愧疚,所以想弥补什么,可是这事和她有什么关系呢?这完全是自己的事情……真的和她没有关系吗?
“你如果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我可以帮你推荐。”铃兰继续说着,“比如鹃红和莲翠,她们从小和你在一起过,你对她们应该很了解。”
常念十分惊讶,“她们是你的侍女,要留在你身边服侍你。”
铃兰摇了摇头,“侍女可以再找,想找多少就能找到多少,但能让你中意的女人不好找,只要你满意,无论是什么人,我都帮你办到。”
铃兰的话还是没有说服常念,常念默默地离开了,他看不到铃兰的眼角已经湿润,铃兰也许已经明白,这个女人她永远也找不到。
弘略知道铃兰经常见常念,他是皇上,又有什么会不知道呢?
弘略也知道铃兰和常念的过往,但他相信那都是过往,已经二十年了,铃兰有了女儿有了儿子,而且连女儿都出嫁了……也许这个就是诱因,弘略非常清楚,把永颜远嫁高坪,让他和铃兰间的隔阂越来越大。但那又能怎样,他是皇帝,她是皇后。而正因如此,他又不能怎样。
弘略想过撤换常念,常念是父亲时的御林军统领,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自己是皇上,似乎应该换成自己的人了。可自己的人是谁呢?他没有发现更合适的人选,毕竟常念兢兢业业十几年,御林军从未出过差错,这并不容易做到。
人一旦有了心事,就像中了某种毒得了慢性病,每时每刻都会折磨着你,让你如蚁附骨,痛痒难忍却言说不出,不能喊不能叫,也无人替你分担。
弘略决定由自己来解决自己的心事,心病还需心药治。
常念还没有和弘略单独相处过,自从弘略当上皇上。他能够理解,皇上的事情很多,而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御林军统领,虽然关系到皇宫的安危,但弘略一定是信任他,才觉得没有必要见他。皇上又有什么不信任自己的呢?常念一直想,自己是韦方遒的人,而韦方遒是皇上的岳父,还有比自己更可靠的吗?常念只是个御林军统领,他只懂守卫皇宫,不懂政治。
初次与弘略相对,让常念有些紧张,尤其是在弘略的乾平宫里。
弘略微笑着,“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我当皇上这么久了,还没有和你聊聊,你每天尽职尽责地保护着皇宫的安全,我应该向你说声谢谢才对。”
“皇上言重了,臣不敢当,守卫皇宫是臣的责任。”
“可我听说,你为了守卫皇宫,至今仍未有妻室?”
常念愣了一下,皇上这样问,难道是因为关心自己?他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但还是说:“让皇上费心了,臣未有家室,其实并不是因为当御林军统领的原因。”
“那是什么原因?”弘略紧紧地盯着常念。
常念有些尴尬,“可……可能是臣自己的性格吧,皇上知道,臣自小时家人就遇害,臣一个人长大,个性有些孤僻,与……不擅与别人相处。”
“你不是在首辅大人的府里长大吗?”
“是的,家父与首辅大人是故交,幸得首辅大人收留,只是……只是那毕竟不是臣的家,虽然首辅大人对臣很好,其它人也没有拿臣当外人。”
“那皇后呢,你俩年龄相仿,听说从小一起长大。”
“是的,皇上,臣十岁到的首辅大人府上,到十六岁加入御林军,一共待了六年。这六年里,和皇后确实是在一起念书,但臣虚长皇后一岁,事事不及皇后,经常挨先生打骂。”常念说着不由地笑了。
弘略也笑了,“这说明你天生不是念书的料儿……但老天既然让你出生,就必定赋予了你其它方面的才能,所谓天生我才必有用。”
“让皇上见笑了,臣恐怕确实一无是处。”
“你若一无是处,却能当上御林军统领,岂不是在说我和先帝都有眼无珠?”
“不不,臣不是这个意思。”常念有些慌张。
弘略笑了一下,“用不着紧张,只是开个玩笑……常念,其实你的才能非常明显,就是勇武,这一点我丝毫都不怀疑。”
“多谢皇上夸奖,臣不敢当。”常念松了一口气。
“你和皇后既然是旧时相识,有空你也可以去找皇后聊聊。”
常念又变的紧张,“臣不敢,这……恐怕有所不妥,自从臣加入御林军后,臣就再没有见过皇后娘娘,臣知道自己的身份,绝不敢造次。”
“我是和你说真的。”弘略叹了一口气,“皇后这些年来脾气越来越坏,很少有人能和她说上话来,就是我……”弘略摇了摇头,表情十分沮丧,“尤其这次让大公主远嫁高坪,她对我是更加怨恨,已经很久没有和我说话了。”
常念的表情也变的尴尬,他想说点儿什么,但什么也不能说,因为弘略是皇上,他又和皇后曾经认识,他无论说什么话都不合适,只会让事情变的更糟。
“怎么,你不愿帮我的忙吗?”弘略看着常念。
常念不能再沉默了,“请皇上恕罪!皇上的事情,臣就是肝脑涂地也一定会去完成,只是……刚才皇上说过,臣唯一的才能就是勇武,这……这和别人说话,臣笨嘴笨舌的,恐怕不仅帮不了忙,还会帮倒忙。”
弘略点了点头,“也有道理……不过,你毕竟是皇后的熟人,有空让她多见见,也许会让她的心情好一些。”
“是,臣遵从皇上的安排。”
“常念,关于你个人的私事,我不能因为是皇上,就可以勉强你,但……你是皇后的朋友,和首辅大人也很亲密,而他们都是我的亲人,所以我没有拿你当外人,只是想以朋友的身份和你聊聊。”
“臣不敢,皇上如此厚爱,是臣的荣幸,皇上有事还请吩咐。”
弘略笑了笑,“就是刚才说过的,你没有家室的事情,我觉得十分不妥。你家人被奸人所害,现在只剩下你独自一人,如果你不娶妻生子,岂不是要断了你常家的香火?这样你能对得起你已经亡故的父母吗?”
常念尴尬地说不出话来,弘略说的很有道理,他已经这把年纪,还未为常家留下一男半女,这万一他突然有个闪失,常家确实就会断后,他九泉之下见到父母该如何交待?
“其实,我觉得,一个男人,只有有了家,才算是个真正的男人。因为你是丈夫,是父亲,你不再是只为自己活着,你要考虑很多很多事情,你要背负起各种责任……一个对家负责任的人,才能负得起对国的责任。”
“皇上说的是,臣一定铭记在心,也一定不会让皇上失望。”
常念虽是一介武夫,但脑子并不是那么死,弘略的话他已经非常明白,他必须马上成家了,他成家不仅对他好,对别人也好。
铃兰知道常念结婚的消息还是从鹃红嘴里,而鹃红也是无意中从御林军士兵嘴里听说,那天鹃红在路上走着,听到几名御林军士兵在说随礼的事情,她就好奇地多嘴问了一句,结果得知士兵是在商量统领结婚他们应该送什么。
铃兰非常不满,“这样的大事你为什么不通知我?”
常念摇摇头,“你现在是皇后,后宫的很多事情都要让你费心,我的这点儿小事,还是不要打扰你……”
“但我还是韦铃兰,你是韦铃兰的朋友,甚至她一直都把你当哥哥看……你现在要成家了,难道不应该让她也高兴一下吗?”
常念一脸惊愕,他知道他又伤了铃兰的心。
“至少也应该让我随一份礼吧?不然以后让爹知道了,他恐怕也要说我无情无义,当了皇后就眼中无人了。”
常念只能抱以尴尬的笑,“其实我也不想操办,只是手下人非得要热闹……”
“你……你为什么突然想要结婚了?我想,应该不是我说服了你吧。”
常念犹豫了一下,在铃兰面前他不能说假话,甚至连隐瞒都做不到,他只想把所有的话都告诉她,这样他的心里才会觉得好受些,“是皇上。”
铃兰惊讶地看着常念,“皇上怎么了?”
“我不想让皇上误解……这对我们都好。”
“皇上怀疑我们?”铃兰根本无法接受,情绪有些失控,“我和他在一起快二十年了,他竟然还不相信我……”
常念急忙劝着:“不不,你不要激动,我想皇上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人言可畏,尤其你们是皇上皇后,我应该避嫌。”
铃兰苦笑着摇着头,“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的为人了……一定是他逼你的。”
“不,并不是这样。”常念犹豫着,“其实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铃兰疑惑地看着常念。
“我是御林军统领,掌握着整个皇宫的安危,必须要让皇上完全信任才行。”
“你说皇上不信任你?”铃兰一脸的不能相信,“你当了十几年御林军统领,没有人不知道你的忠诚,他竟然还要怀疑你……”
常念笑了笑,“可是我孤身一人,无牵无挂,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不用过多去考虑后果,所以……皇上不能完全信任我,完全是正常的考虑。换作是我,同样也会怀疑,一个没有任何牵挂的人万一突然有了异心怎么办?”
“你的意思是……你有了家就……”
“对,家就是牵挂,妻子孩子就是牵挂,甚至可以说是人质,有他们押在皇上的手里,皇上才会不再对我有疑心,我的这个统领才能做的牢靠。”
“所以你这样做,更多的是为了保住你的官职?”
常念默默地点了点头,“由我亲自来保护你们的安全,自然比任何人都让我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不能丢了这个统领的位子,但我不是为了当官。”
铃兰自不会怀疑,常念若是贪图名利的人,不会一直只当御林军统领,于是轻轻叹了口气,“是谁家的姑娘?”
常念愣了一下,立刻明白,“只是一个普通女人,你应该没有见过。”
“我想知道。”
铃兰想知道是哪位女子这么幸运,因为常念是一个可以托付终生的男人。
十几年来,常念有一个习惯,只要早上没有差事,他都会去同一个地方吃早点,城里的一家非常普通的早点摊,就摆在路边,早晨一过就会收摊离开。摊主是一对夫妇和一个女儿,常念是看着这个女儿从一个孩子长成了婷婷少女。
摊上只卖豆花和烙饼。豆花是提前做好的,两大木桶摆在地上,烙饼是现烙的,生着火炉,放着烤锅,女人在旁边揉面制作,而男人站在锅前烙烤……而女儿,更多的时候是守着木桶盛豆花。
男人的脾气很不好,但不会对客人发作,每次在收摊后都会斥骂女人,而女人总是默不作声低着头,常念相信不会每次都是她做错了事情。甚至有时连女儿都不能幸免,过去的时候女儿经常哭的满脸是泪,除着年纪增大,她也像她的母亲一样拥有了足够的忍耐力。常念觉得她们生活的很苦,所以一直都去照顾她们的生意,事实上,她们的豆花也确实不错。
突然有一天,常念吃早点时没有看到豆花姑娘,还以为她病了,但一天两天……豆花姑娘一直没有再出现。常念觉得豆花的调料也许换了,他怎么再也吃不出以前的味道来了?后来听到人说,豆花姑娘出嫁了。
常念再次看到豆花姑娘,是几个月后,他一直没有放弃这个早点摊,于是他也等来了惊喜。豆花姑娘亲自给他盛的豆花,又恢复了往常的那种感觉,绵软香滑,但豆花姑娘的脸上却多了一些忧郁。后来常念又听人讲,豆花姑娘的爹贪图钱财,把她嫁给了一个又老又有病的土财主冲喜,结果刚嫁过去没几天那个土财主就死了,土财主的老婆怕豆花姑娘分得他们的财产,就把她赶了回来。
常念觉得,如果上天真的要让他真正来保护一个女人,也许就是这个豆花姑姑了。十多年来,他对豆花姑娘了如指掌,知道她是一个贤慧的女人,她受了太多的苦,自己也许可以把她从水深火热之中带出来。
铃兰已经急不可奈地想见见这个豆花姑娘,可惜,以她的身份永远不可能去那种早点摊,而豆花姑娘也永远不可能进入皇宫。
“她长的美吗?”
“不……她的外表也许算不上美,但她很贤慧,是一个懂得过日子的人。”
铃兰点点头,“那就是很美……可惜我不能亲自参加你们的婚礼。”
“有你的祝福已经足够,我会告诉她连皇后都在为她祝福。”
“是的,这个祝福你必须带给她。”铃兰说着拍了一下手。
这是在铃兰的坤安宫,弘略既然要求常念要经常来见见皇后,常念自然不能不遵守旨意,若是不来见反而会让人觉得是心里有鬼。
莲翠从外面匆匆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个盒子。
“这是我为你们准备的礼物,确切地说是给她的,所以你必须交给她。”
常念惊讶地看着铃兰,莲翠已经把盒子递到他的面前,一尺见方,无法判断里面是什么东西,只能犹豫地接过,“谢谢皇后。”
铃兰笑了笑,“你就不想看看里面是什么吗?”
常念犹豫了一下,慢慢打开盒子,立刻就惊住了。
盒子里装的是一个漂亮的凤冠,当然也很贵重,上面镶满了珠宝。
常念非常尴尬,“这……这太贵重,恐怕我不能收。”
铃兰莞然一笑,“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贵重,只是一个新娘的凤冠,我觉得在你们结婚那天,她有资格戴上它。”
“我……我们不知道该如何回报皇后。”
“如果真想要回报我……可以请我吃一碗豆花,我也想知道那种味道。”铃兰说着,露出会心甜蜜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