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在凌晨由八个大汉抬起徐天运的棺木拉启了大幕。那天天色暗淡,灰色的天宇硬生生地扣在地平线上。
纸钱在空中翻飞,像飘零不知所归的雪片。一百多人稀稀拉拉地排着队,走在宁静的,弯曲不平的山路上。
振飞走在队列的最前面,他的思绪一直在与父亲的往昔中徘徊。父亲言语不多,但总是很温和。
振飞记得在他还很小的时候,那天天已经黑了,而且还下着瓢泼大雨,可是放牛的父亲却始终未归。
正当家人焦急万状的时候,父亲回来了。他浑身上下湿淋淋的,没有一处干爽的地方,然而他却微笑着,从胸前的衣服里拿出一大包他采到的山草莓,上面还带着他的体温。
还有一次,甚至振飞现在想起还有些心惊肉跳。一天下午,他去山边放牛,只顾得去抓蝈蝈,于是便把牛扔到了一边。
可不曾想一头牛不小心从七八米高的山崖上跌了下去。振飞当时吓得要死,以为牛会被摔死,但万幸牛还活着,只不过背脊被划出一道二十多厘米长的口子。
他当时懊悔不已,痛骂自己,他想父亲看到牛身上的那条伤痕,一定会很心疼,他一定会大发雷霆,狠揍他一顿。
这样想来,振飞又衍生出怨天尤人的情绪来,痛恨自己为什么是生在这样奔波劳碌的穷家,而不是生在养尊处优的富人家里。
正当他无所适从,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突然他看到远处父亲正风风火火地向他的方向跑过来。
振飞没有料想到自己挨揍会来得这么快,他在心里暗自运气,准备着接受一切应有的惩罚。
父亲跑得满脸通红,而振飞却以为那是被他气的。父亲一到他面前,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关切地问了一句:“你没事儿吧?”振飞摇了摇头,然后等待着
“有事”。父亲接过他手里的缰绳,看了一眼牛身上的伤痕,然后转身对他说:“你回去吧,我来放!”父亲没有打他,是的,没有,甚至连一句责备的话都没有!
振飞将缰绳默默地递给父亲,心里仍忐忑不安。难道这是饶恕,还是暴风来临的前兆?
他想不明白,还莫不如坦白,于是他支支吾吾地说:“那牛……”他想说那牛的伤是他的过失,可是父亲微笑了一下,淡淡地说:“没事,上点儿药就好了。你回去吧,休息休息!”振飞没有说什么,他明白了父亲根本就想过要追究他的过错。
那一刻,他没有释然,而是愧疚,比被打一顿还要难受。这种难以名状的痛苦让他走了很远才回头,他看到父亲牵着缰绳,在如火的晚霞中,他的背已有些驼,正如几千年来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那样。
就在那一刻,他真想对着背负着家庭重担而日渐衰老的身影大喊:爸,我错了,我不应该贪玩,是我不对……此刻,在晨曦的光辉中,振飞眼前闪现的依然是那个夕阳里,驼着背的农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