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上午十一点,在鱼香肉丝出锅前,陶文卓小心尝了一口,确定味道没什么古怪,才把菜盛到保温盒里。
厨房里一片狼藉都已经收拾好,盖上盖子前他看了眼保温盒里卖相漂亮的糖醋排骨,突然便想起父亲陶有华曾经说过的话:很多时候男人不是学不会下厨,他们只会以此为职业,或者只为自己在乎的人下厨。
老人家的话到底还是有些道理的,不然陶文卓也不至于第一次下厨时,仅仅尝试了两次就把两道菜做得还算美味。
他出门前洗了手,不经意间抬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才意识到不对——他从昨天回到家开始就只顾着在厨房忙,今早洗脸刮胡渣的时候也心不在焉,以至于他直到现在才注意到脸上的伤。
额角一片淤青,没有头发遮挡,看着着实有些吓人。黄少斌本来就是一米八出头的壮胚子,那一拳又下了狠手,如果不是陶文卓挡下了,也不知道拳头落到李欣身上会有什么后果。
仔细瞧了瞧那块青紫,陶文卓一时半会儿也拿它没办法,只好暂时视它为无物,带上保温盒离家。
他给肖艺晞发了条短信知会一声,迟迟没收到她的回复。估计是中午茶餐厅太忙,她也没时间去看手机。所以他把车停在A大靠近好食茶餐厅附近的停车场,拎着饭盒走向茶餐厅的路上打了个电话给她。
肖艺晞接了电话便牵着肖子卓出来等他,好让他远远就能瞧见他们。
小朋友眼尖,老远发现了爸爸,激动地冲他挥舞起小胳膊:“爸爸!爸爸!”
听到小朋友喊,还有些失神的肖艺晞才抬起头,往陶文卓这儿看过来。他已经来到他们跟前,随手把装着饭盒的袋子递给她,而后弯腰抱起了肖子卓。小朋友被举到高处便兴奋地尖叫了一声,巴住他的肩膀咯咯笑起来,嬉闹间也没注意到陶文卓脸上的伤。
倒是肖艺晞发现了那块淤青,一双好看的桃花眼顿时瞪得老大,惊讶地盯着那儿看了好几秒,然后手忙脚乱地拍了拍小朋友的小屁股:“小卓,你先带爸爸去楼上找个位子坐,妈妈去厨房拿鸡蛋来。”丢下这句话以后,她就匆匆忙忙转身回了店里。
“妈妈?”小朋友没反应过来,扭过小脑袋瞅瞅妈妈的背影,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好又看看陶文卓,“爸爸,妈妈怎么了?”
陶文卓大约猜得到她去拿鸡蛋是要干什么,没直接回答小朋友的问题,只把他放下来,示意他领路,“先上去。”
肖子卓挠挠后脑勺,也不再多想,拉了爸爸的手蹦蹦跳跳地跑进了餐厅。
经过收银台时,陶文卓留意到了江思颖。
他从不插手肖艺晞的工作,但还是对她店里的员工了如指掌的。突然多了这么个小姑娘,又没有听肖艺晞说过招了新人过来,他也就能轻而易举地推断她就是肖艺晞的那个表妹。
不过江思颖在忙着工作,并没有注意到他。
暑假的客人终归是没有往常多的,哪怕是在这种客流高峰期,二楼也还有几张空桌子。肖子卓拉了陶文卓在一张靠窗的桌子前坐下,才刚吭哧吭哧爬上椅子呢,就发现了爸爸额角的伤。小朋友两只小手巴在桌子边缘,眨巴眨巴眼,皱起眉头扁起嘴,表情很是复杂地打量了那儿半晌,终于犹犹豫豫地开口:“爸爸……”
“嗯。”陶文卓也在等他看出个究竟,于是不轻不重应了一声,抬眼迎上小朋友的视线。
结果小朋友一脸认真地告诉他:“爸爸的额头上有脏东西。”说着还要抬起肉嘟嘟的小手,摸摸自己的额角,“这里。”
这就是他看了半天得出的结论?
陶文卓真有些哭笑不得,板着脸纠正得正儿八经,“是受伤了。”
一听是受伤,小朋友两只大眼睛就瞪得银铃似的大,小身子也夸张地向上弹了一下:“痛痛!”
“嗯。”陶文卓严肃地颔首。
信以为真的小朋友赶忙从椅子上跳下来,跑到爸爸跟前,两手抓了抓爸爸的裤腿,仰着小脑袋小心翼翼地招手:“爸爸低头,我给你吹吹。”陶文卓把他抱到腿上来,稍稍低头,就感觉到小朋友“呼~呼~”地冲着他的额角吹气,嘟着珊瑚色的小嘴,一本正经的模样实在可爱。
不听话的时候总让人有冲动要扒了他的裤子打他的小屁股,听话的时候又总叫人忍不住摸摸他的小脑袋顺头发——这大约就是养孩子的感觉。而每到觉得肖子卓懂事的时候,陶文卓都会想,这么听话的儿子,不能让肖艺晞一个人捡了便宜。
说曹操曹操就到,肖艺晞这会儿刚好来到二楼,左右看看找到了他们父子俩,却见小朋友正小心地对着爸爸的额头吹气,便一时感到云里雾里:“小卓?”
“妈妈!”小朋友闻声转过头来,第一时间就要把陶文卓受伤的消息告诉她,“爸爸额头受伤了,痛痛。”见肖艺晞走近了,他赶紧伸出小手拽拽她的衣摆,睁着他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找她帮忙,“妈妈也给爸爸吹吹……”
陶文卓下意识地看向肖艺晞,原只是想叫她先坐下,倒没料到刚巧瞅见她红了脸。她眨眨眼看了看他,撞上他的视线便一愣,接着飞快地挪开目光,把他刚才递给她的饭盒搁到了桌上,坐到了他们旁边。
“妈妈拿了鸡蛋过来,鸡蛋可以化瘀……”她手中拎着三颗鸡蛋,嘴里咕哝了这么一句,拿出一颗鸡蛋,开始仔细地把蛋壳敲碎再剥下来。
陶文卓垂眼看她,没有吭声。他看得出来她是在害臊。十年前他刚开始追她的时候,只要他稍微做些亲昵的举动,哪怕只是揉一把她的脑袋,也会让她不好意思到满脸通红。
要不是怀里还抱着儿子,陶文卓真要有种回到了十年前的错觉。
当然,没有那些记忆的肖艺晞不会产生错觉。她剥好了鸡蛋,稍稍转过身子,伸手给他敷那块淤青。刚煮好的鸡蛋还带着热气,蛋白光滑,带着温度轻轻滚压过青紫的部位,意外舒服。肖艺晞这时候注意力已经转移,没再脸红,只小心地对上他的视线,向他确认:“烫不烫?”
稍微摇了摇头,陶文卓平静地注视她,依然不打算出声。
肖艺晞则松了口气,微拧着眉替他热敷,还不忘嘀咕:“你们律师打官司,是不是都很危险?”她颇为忧心,“经常会受伤吗?”
转开视线,陶文卓总算是开了金口,“这次是突发状况。”
她稍嫌紧绷的肩膀这才放松下来:“那就好……”
“妈妈,妈妈。”抬着小脑袋观察她动作好一会儿,肖子卓坐在陶文卓腿上,此刻终于忍不住挪挪小屁股出声,不安分的小手扯了扯肖艺晞的袖管,“我也想帮爸爸,用鸡蛋……鸡蛋……”
他卡带似的重复了几遍“鸡蛋”,大眼睛眨啊眨,愣是没想起那个复杂的词来。
“化瘀。”肖艺晞笑笑,接过他的话,感觉到手里的鸡蛋也差不多凉了,就把袋子里另一颗鸡蛋拿出来给他,“来吧,你帮爸爸。”
“嗯!”小朋友开心点头,接了鸡蛋,有样学样地敲碎蛋壳。
她余光似乎瞥见陶文卓皱起了眉,却看得不真切。她再转过眼想瞧清楚时,又见他一脸风平浪静,正伸了手帮肖子卓剥蛋壳,甚至都没有抬眼看她。错觉吧?她觉得奇怪,实在找不出端倪才收回视线,研究起了陶文卓带来的饭盒。
“这是午饭么……”她把饭盒拉到跟前来,抬头看看陶文卓,征求他的意见:“可不可以打开?”
正在享受儿子的“伺候”,陶文卓面不改色地扫她一眼:“也可以不打开吃。”漫不经心地停顿了片刻,“只要你做得到。”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很愚蠢,肖艺晞只能默默转回视线,动手打开了饭盒。她本以为陶文卓会从餐馆里买些吃的带给他们,没想到瞅瞅饭盒里的菜色,怎么看怎么像是他亲手做的。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傻傻仰头去看他,“你自己做的吗?”
他便挑了眉,“怎么?”
“没有……就是……”肖艺晞被他问得有些磕磕巴巴,想要找到合适的词来表达自己的感受,却紧张得封闭了脑子里的词库,只得干巴巴地解释:“我第一次吃除了我爸和我哥以外的……嗯,男性做的菜。”语罢还微微低头闻了一下,再抬起头瞧瞧他,有点儿傻气地咧嘴一笑,亮晶晶的眼睛弯成盈满笑意的月牙,“好香。”
“嗯。”回她一个不冷不热的音节,陶文卓倒是别开了视线。
天知道他一方面有些高兴,一方面又快要抓狂——直到肖艺晞打开饭盒的前一秒他还有足够的自信,可等她打开了饭盒,接着还无意间提到肖杨和肖铭,陶文卓才猛然记起一个事实:在肖家,随便拎出一个人来,厨艺都是足以撑起一间餐馆的……
他也真是昏了头,不然怎么会就这样堂而皇之地把自己做的菜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