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被当成失心疯关进抑园,窦妙净乖乖在陆成阳面前闭了嘴。但总是怕被陆成阳看出来,一时如坐针毡。
好不容易等陆成阳走了,窦妙净才歇下,嘱咐芍月道:“我睡会儿,要是娘跟姐姐过来,就叫醒我。”
芍月看着才端进来的素粥小菜,担忧地问:“小姐就不用点?”
窦妙净摇头:“我不饿。”
这都几天了,连一粒米都没吃,还不饿?
芍月叹气,不敢强求二小姐,只得退下了。
内室里,窦妙净还是辗转反侧。她刚才要是告诉陆成阳,自己好像稀里糊涂地又活回来了,会不会真的被当成疯子?不不,他要是知道在梦里,他受了牢狱之苦,被穿锁骨受盐鞭酷刑,一定会觉得她不光疯了,而且还疯得无药可医。她可从来没有去过牢里,怎么会知道那些恐怖的酷刑?若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那岂不是太可怕了?
所以表哥肯定连救她都嫌多此一举。
想到这里,窦妙净被牢里陆成阳凄惨模样的画面塞了满头满脑。
************************************************************
“表哥?!”她扯下帷帽,露出一张憔悴的素颜。看到躺在牢里的陆成阳奄奄一息,她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变得困难。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她揪着随她同来的陈煜的衣襟,哭着逼问他:“即便窦家有罪,我爹娘已经服了法,为何连我表哥都不放过?”
陈煜是禁不住她的哀求,才买通了大牢,偷偷领她来见陆成阳的。谁知才几天,陆成阳已经没了半条性命。见她哭得如此伤心,陈煜只是动了动嘴角:“在这里待了几天还没有死,你这位表哥倒是条汉子。”
听到动静的陆成阳渐渐苏醒,细微的挣扎却让身下的干草发出悉悉索索极为突兀的声音,在逼仄阴暗的牢里,显得很是空洞与凄凉。
他好不容易才花力气抬起眼,才看了窦妙净一眼,就又无法控制地耷拉下头。但就在这一瞬间,窦妙净看到了一副怎样的面孔?
她昔日面如冠玉气质彬彬的表哥呢?
那个满脸烂肉的人是谁?
“表哥!”窦妙净瘫在地面,扶着牢门痛哭不已,“是我对不住你,是我对不住你……”
快入夏了,牢房里又闷又热,陆成阳脸上的烂肉隐隐生了蛆。那白花花的小虫子在血肉里蠕动扭转,仿佛快活不已……
窦妙净捂住眼,仿佛又看到了那样的陆成阳。让她心痛得,简直快要断气了。
她没办法忘记当时表哥说的什么话:“我原以为你逃出去了,却逃去了陈家——你,你让我白白替你遭了这罪啊……你滚,你给我滚。我陆成阳不认得你,不认得你!”
她不明白,很不明白!是朝廷要对窦氏赶尽杀绝,为何表哥要迁怒陈煜。
现在才想通。
是啊,以陈氏在朝堂上的影响力,不说干预此案,至少也该早早听到风声才对。何以按捺不动,连句提醒警示的话都没有?让窦氏一个都没有逃出去,一个都没有逃出去!
陆成阳恨得垂足顿胸,只是爆发出来的力量让他没有捶打几下,就虚弱地瘫在了草堆里。
“表哥,你疼不疼?表哥——你,你若是痛苦的话,不如,不如死了吧……”死了就好了,死了就不必吃这些痛了。那些蛆虫在你的皮肉里钻来钻去,贪婪地啃食你的肌骨,你肯定痛得生不如死。她相信,不光是在脸上,表哥的身上肯定也有很多如此狰狞恐怖的地方。她实在不忍心看到表哥受尽这样的折磨而死……
只可惜,她当时只想到这些,只能想得如此肤浅。
“……祖父说过,陆家造了太多杀孽,都报应在了子孙身上。故子嗣维艰——现如今,连我这唯一的香火也保不住了。我想多活一会儿,一天,一个时辰,或者一刻都好。我多活一点时间,陆家便多活一点时间……”
“表哥,表哥我求求你了。你走吧,你走吧……呜呜呜……”
“妙净?妙净?”
“呜呜呜……表哥,你了结吧,我求求你了表哥……”
“妙净!”
窦妙净猛然一震,从梦里挣了出来。她痛苦地瞪着帐顶半天,才慢慢回过神——“娘?”
屋子里围满了人。
娘,姐姐,良嬷嬷,芍月绿萝迎香……还有,表哥的脸色为何这么难看?
“阿囡,你还好吗?”沅大太太含着眼泪,十分担忧地看着窦妙净。
窦妙净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感觉到枯燥的皮肤带给自己的摩擦感,才像从虚幻里回到真实。她尴尬地笑了笑:“没事,我……做噩梦。”
“傻丫头,做了什么噩梦?瞧你哭得,快背过气了。”沅大太太心疼地搂着她给她擦眼泪。
不光是快背过气,还鼻涕眼泪双管齐下。
丢脸啊……
窦妙净赶紧扯了绢子背过脸擦,觉得自己连耳根子都是热滚滚地发烫。
芍月适时端来茶水,沅大太太喂她喝了几口,她才觉得好点。
陆成阳轻轻问道:“妙净,我给你把把脉吧?”
“下午不是刚刚把过?”窦妙净急忙说道,她现在都不敢看陆成阳的脸。这会让她联想到那张烂了的脸,她觉得惶惶不安。
陆成阳的脸色更难看了,不过倒也没再说什么,静静地立在一旁。
见窦妙净渐渐恢复如常,沅大太太松了口气:“天色太晚,要不然你祖母也要过来瞧你,好在我们拦下了。要是让她老人家见着你刚才的样子,不知要心疼成什么样呢!你好了以后,可要多在她面前走走,好让她放心。”
窦妙净点头:“娘,我明早就去给祖母请安。”
“快别折腾了。”沅大太太哭笑不得,怎么摔了一跟头睡了几天,这丫头的心性就变了?早先要是听到她这么说,肯定嘴上乖乖应着“是”,身上跟上了金钟罩似的一步都不挪。怎么会说风就是雨,跟换了副心肠似的。
她赶紧把窦妙净塞进被窝,亦真亦假地道:“请安不肖这一时,你自个儿没有好全了,也白去你祖母那里晃悠,还惹得她老人家跟着担心。”
窦妙净想想也是,总归也要等到自己头上这细纱布拆了才好。想到祖母她老人家并不是寿终正寝,一把年纪了,将来还要跟着小辈们遭罪,她的心就像是被扔在油锅里炸似的。
可当着沅大太太的面,她不敢露出半点异样。
见小女儿总算安稳下来,沅大太太便也起身:“芍月,你仔细伺候着,但凡有不妥,记得一定要来报。表二爷在家里,你不必太过惊慌。”这是对陆成阳医术小成的最佳肯定。又轻轻对窦妙净道,“你祖母那儿还有事要同我相商,我须去了。妙净,你只记住别总是掉眼泪,天大的事,有你祖母撑着。不怕,啊。”
窦蒲给她使绊子害她摔了跤,他被长房老太爷罚去跪了好几天祠堂。薄二太太向来心胸狭窄,这账肯定是算在窦妙净头上的。沅大太太这么说,就是要让她知道,整个五房都会给她撑腰,由不得那薄二太太欺上头。
窦妙净鼻头一酸,感动地一塌糊涂。
梦里头的窦妙净好像都没有听到过这些话。
可惜有些事,即便是祖母,怕也无法支撑。
她心里不觉感伤起来。
送走了沅大太太与陆成阳,气氛便轻松了许多。
窦妙琴显然也吓坏了:“你刚刚可真的吓死我了。”
窦妙净脸色尴尬,想到陆成阳,便问:“表哥似乎不太高兴。”
“哼……”窦妙琴戳她一脑门,“你刚才口口声声地要让表哥了结自己,人家听了,高兴得起来吗?”
哎呀——她她她……这可真是坏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