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不是。%し”丽嫔的笑意只在嘴角僵了一僵,旋即从眼底射出一记冷光:“姐姐应该也听说了,今天皇上从大明宫接回来一位宁妃,说是已经接了贵妃娘娘的担子,要协理六宫呢!”
此事在午间休息的时候,已由专司恩辇的管事太监小福的嘴,经过层层筛滤传到了云熙耳中。话说这宁妃与慧贵妃同批进宫。进宫时便封了宁嫔,备受宠爱。进宫不到三个月就传出有孕的喜事。没想到在大明宫消夏的时候,怀了二个月的胎儿不慎掉了。由于这是皇帝登基后在宫中怀的头一个孩子,故而太后对她颇为怨怒,皇上便补偿性的封了个宁妃,以休养身体的名义将她留在了大明宫,所以这些年并不曾在太极宫出现,听云熙说她在大明宫行事也十分低调,无怪乎合宫都几乎忘了还有这样一号人物的存在。
“六宫大事自由皇上太后做主,咱们守着自己本分便是。”云熙宽和展眉,伸手挽着丽嫔的胳膊施施然往宝华殿外走去:“难不成妹妹还有些别的想法?”
我跟在她身后出了殿堂,芙蓉浦边上含着水气的清爽夜风当头一吹,将周身浑染的浓稠檀香味道尽数散净,灵台顿时清明起来。抬首望见昏黄的玉兔在浓黑云朵中沉浮不定,周边连一颗星星都没有,不由得担心起来,于是上前行个礼道:“小主,这天好像要下雨了。二位小主不如回宫再细聊可好。”
丽嫔举头一望,秀眉微皱掩口道:“果然呢。”她眼风犹豫,痴痴定定扫在云熙不解的面容上,贝齿在嫣红唇瓣上一咬一放,终于仿佛做了个及大的决定:“妹妹一心依仗姐姐才有今天,姐姐千万莫要嫌我事多!烦请姐姐回宫等我一等,左右这件事,妹妹还要请姐姐做主!”
云熙眼波流离,眉目之间一片赤诚关切:“妹妹的事便是我的事。如此,姐姐便先走一步,静候妹妹了。”
直候到亥时过半,丽嫔这才带着几个人匆匆直奔凝阴阁宫门而来。刚一踏进院落大门,小海小义二人便手脚利索的落了钥。就着院落中错落燃放的宫灯火光,我看见丽嫔身后除了须臾不得离身的玲珑之外,还有一个宫女,被两个太监一左一右牢牢驾着,半拖半拽极不情愿的跟在后头。她穿着普通的粉色宫装,低垂的头掩在一团阴影中看不清容貌,然而颤抖的双肩已然昭示着她惊骇到极点的内心。
只见丽嫔疾步走到正堂之上,冲端然坐在芳菲天明亮灯火下细细品茶的云熙行了个礼,白着一张俏丽脸庞正色道:“妹妹的合欢园就在陆昭仪的眼皮子底下,实在太点眼。今日若是脏了姐姐的地方,还望姐姐多多包容担待,妹妹先行赔个不是!”
“这话说的,”云熙望一眼她身后那个古怪宫女,面上浅笑如常:“你我姐妹不分彼此,妹妹要做什么尽管放开手,姐姐都由着你便是。”
丽嫔闻言,嘴角不由的微微一弯,毫不客气的坐了云熙下手,示意两个太监将那宫女压上堂来:“姐姐看看可认识她?”
我依着规矩正要去为丽嫔端茶,忽听她这样发问便忍不住斜眼看去。堂上火烛明亮如白昼,将那女子的脸面照了个囫囵。看仔细了心中猛然“咯噔”一声,暗叫不好。
女子被两个太监推倒在地,跪直了身子昂然抬起头来,惨白面容上赫然印着几道清晰的掌印。她虽然害怕,但面上却流露出决绝的神情,挺直的腰杆倒显出几分傲骨,正是前不久才与我见过面的旋波!
自云熙回宫以来从不曾问过我旋波的去处。我只当她看在旋波交出那张染了云丝香的纸片,我又做了担保的份上,便再不予追究。原以为旋波的事情算是了了,却没料到不愿放过她的居然还有丽嫔。
只听得云熙手中的红釉斗彩杯盖在茶碗边上轻轻一磕,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和着她似笑非笑的声音在堂内响起:“我道是谁,这不是江小仪,不,是江容华的贴身宫女旋波吗?妹妹怎么把她给带来了?”
丽嫔对着云熙做出一脸悔恨,曼声应道:“姐姐可还记得咱们同住在楚娃馆的时候。那时我羡慕江氏大家风范故而与她亲近,见姐姐并不与我们一道还曾对姐姐多有腹诽。如今看来,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真真是句好话!”她面上渐渐浮出凄楚之色,眸中隐有泪光点点:“哪知道江氏为人阴险,得宠时处处打压妹妹也就罢了,之后为求复宠不择手段,竟然以昔日姐妹之情要挟我,逼得我日日去芙蓉浦跳舞邀宠,差一点,差一点就——”她语气哽咽,情到伤处竟然真的流下泪来。
立在她身后的玲珑连忙递上绢帕,跪在云熙面前亦是愤恨不已:“我家小主常说这宫里最善良纯合的便是婉仪小主了。之前是小主辨人不明,如今小主一心仰仗婉仪小主,今日将旋波带来,一则好叫婉仪小主看清楚这对主仆的真实面貌,再一则,求荣婉仪为我家小主做主!”
云熙闻言,唇边笑意淡如浅墨融水。她伸手轻拍丽嫔微微抽动的肩膀,情真意切道:“好妹妹,你既这样讲,那做姐姐的可就要多说两句了。”她如水目光凝在丽嫔娇丽的脸颊上:“江氏已然病逝。她生前再有什么不是,死者已矣,妹妹何必去计较,还巴巴的找了江氏的丫头来对质,又有什么意思。”她眼帘一垂一抬,眸中精光乍现:“莫不是这丫头知道她主子一些不可告人的事情牵扯到你了?你既求到我这里,若是含含糊糊没有实话,我这个主且如何做得?”
她弯眉看着愣在当下的丽嫔,自腔子里冷冷一哼,扬声道:“连双,开门送客。”
站在门边的连双刚要迈步,就被丽嫔一声轻喝止住:“慢着!”她将手中帕子搅成一团,狠狠往玲珑怀中递去,破釜沉舟般硬着嗓子道:“这些事情我也没想瞒姐姐。”她眼风在堂上左右一扫,云熙心领神会,当下吩咐连双连成紧闭芳菲天大门守在外面,堂上只留了我与莫知,其余除了旋波便是丽嫔自己的奴才。只等云熙道一句:“这里再没有外人,妹妹放心便是。”丽嫔这才期期艾艾开口,将过往原委说了个大概。
从她简短断续的讲述中,我终于了解到连云熙都弄不清楚的一桩往事原委——同住楚娃馆时,吴槿拿给云熙摹写的那张“月出小,何皎皎,永不见,安长念”的小条子,是丽嫔在宫外的表哥于选秀之前送给她表心意的。大约因着女儿家一份道不清说不明的心思,丽嫔一直带在身上,直到被江氏意外发现,才知道自己已经闯了弥天大祸。
“之后她便拿这字条一直要挟你?”云熙拧眉,额上花钿折出凛冽的殷红。
丽嫔怯怯点头,犹疑又道:“其实妹妹还有一层疑心,总觉得那时候杨姐——杨嫔莫名其妙穿了宫女的衣服往永安门跑,也与江氏脱不了干系!”
“过去那么久的事情,是与不是又有什么要紧。咱们先办眼前——”云熙眉头已然深锁,嘴角扯出一道利痕,冲着跪在堂下的旋波冷冷道:“你是江氏心腹之人,想必这些事情你是一清二楚的。我且问你,那张字条哪里去了?”
旋波一早就僵跪在堂上,乍然被云熙点卯眼神居然有些涣散。待回过神来正要开口,没防住玲珑恶狠狠一个耳光抽在脸上,打得半边脸高高肿起。耳听玲珑骂道:“好个不要命的奴才,婉仪小主问你话也敢不答吗!?”她猛一回头狠狠瞪着玲珑,眼中几欲喷出火来,却到底没敢上前撕打,只是口中逞强:“你这低三下四的贱蹄子,也敢动手打我?当初我家小姐得势的时候你那副讨好样子我看着都叫人作呕,如今打量小姐不在了你就能骑在我的脖子上?我呸!怪道小主一直看不上你,不过是一个没根性的软骨头罢了!”
“你住口!你、你——”丽嫔气得从座椅上豁然立起,一手指着旋波,嘴角发颤却说不出一句话来。旋波见她气急,脖子仰得更高,扬声道:“丽嫔小主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还特特的把我拉到荣婉仪这里吐委屈。可没有的东西奴婢怎么交得出来!那字条在楚娃馆的时候就不见了,只不过小主怕你担心才没有告诉你。之后的事情不都是你为了讨好我家小姐自愿做的,说什么要挟不要挟的话,我家小主已然归天,还不是由得他人乱说!”
丽嫔被旋波一顿抢白,早已气的脸色发青,窈窕的身子瑟瑟发抖,咬着朱红嘴唇恨声道:“你们给我打,狠狠打!撕了她这张嘴,我看她还能胡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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