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景钦走后,棹棋便也留在府中料理一下王府中的事宜,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够理解,为什么都这个时候了,靖王爷还要去见齐景炀,他自己心里难道不清楚,这个时候,齐景炀根本就不愿意见他吗?
此时靖王府中也就只有梁焕卿月白她们了,另外两个太医留在了靖王府值守,以免梁焕卿身子有哪儿不舒服,这会儿梁焕卿还在休息,失去孩子这件事成为了一个可怕的梦魇,永远的将她困在那个梦境当中。
所有人都不知道她早就知道了自己已经永远生不了孩子这件事,依旧在自欺欺人的安慰着自己,同样也是在安慰着她们,仿佛只有这样她们心中才能好受一点,仿佛这个孩子的离去,真的是为了保全当下,被他们这么说着,就连梁焕卿都快要忘了自己不能生孩子这件事。
昨天晚上,秦瑞兰和齐望舒一直对她说,这个孩子离去了,接下来肯定还能再生下一个健康可爱的孩子,仍然会是天朝最受宠爱的皇孙,她们像是担心梁焕卿不相信一般,拼命的向梁焕卿描述着未来那位可爱的小皇孙会受到怎样的喜爱——他会穿梭在皇城当中大大小小的巷子里和仆人们捉迷藏,那个时候肯定是闹得满城风雨,他是皇室的孩子,梁焕卿小时候也乖不到哪儿去,秦瑞兰说他一定会像娘亲一样调皮,还戏说着到时候让他们几家出面帮他收拾烂摊子。
皇孙生下来就该是众星捧月的,有皇帝爷爷和大将军外公,整个皇城都会是他的游乐场所,秦瑞兰还笑话着齐望舒到时候一定也会提着裙子在后面跟着瞎跑,等再长大一点了,会让秦远道和司南屏做他的太师太傅,教他习文断字,梁风眠那时候定然会摒弃手中的军务,亲自教他的小外孙习武强体……
说着说着,秦瑞兰和齐望舒竟然留下了眼泪,梁焕卿一直都是淡淡的看着她们,嘴角一直保持着淡然的笑意,心中却是苦涩万分,她们三个人心中都知道,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所有都是齐望舒和秦瑞兰假设的。
她们以为这样能够安慰梁焕卿,能够让她继续大方乐观开朗的向前看,可是她们都不知道的是,梁焕卿心中明白这些事,梁焕卿知道她们想让自己开心,所以表现的并不在乎,梁焕卿知道爹爹嘱咐她们不要告诉自己,所以也都假装不知道。
可是再怎么装也不可能什么反应都没有呀,见着齐望舒和秦瑞兰二人哭了起来,梁焕卿柔声问道:“怎么了?不是已经过去了吗?”
她的声音止不住的颤抖着,在别人眼中,梁焕卿只是苦于丧子之痛,但是他们却不知道的是,梁焕卿也同样承受着比她们千倍百倍的痛苦。
齐望舒和秦瑞兰二人不知道梁焕卿现在心中所承受的痛苦,便想着让她一起哭出来宣泄一番,便与她说道:“焕卿,我知道你如今心中难受,你不要这样,你哭出来就好了,如今眼前有怎么,门外有大将军他们,你哭出来吧,我们都在这儿。”
梁焕卿脸上依旧是淡淡的笑容,不是她不想哭,她眼泪早就哭干了往回流着,眼下根本就不是流泪的时候,梁焕卿深知是有人要害她,有人为了皇位要害她,就算她们不告诉自己,梁焕卿心中也知道赵佩瑜敬的那杯酒有问题。
本来时隔三个时辰发作,这期间任谁都会再吃上一顿,怎么也不会记起来春日宴上那杯平平无奇的酒,但是赵佩瑜可能怎么也没想到,这杯酒是被怀有身孕的梁焕卿喝下的,白天因为没有什么胃口,并且知道自己怀有身孕后便多加休息,莫说春日宴当天,就是近期食用的食物都屈指可数,那杯毒酒简直是有一些大胆了。
梁焕卿知道,这是东宫想要杀了齐景钦,但是被自己误食了,从而间接伤害了自己的孩子……同时也让自己从今往后再也不能做母亲。
梁焕卿对于孩子有多少期待,很小的时候,她就记得自己娘亲的影子,闻着她身上独特的乳香味,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在她后面圈圈绕绕的调皮捣蛋,从自己娘亲去世之后,梁焕卿就总想着自己以后也要成为一个和自己娘亲一样的母亲。
当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梁焕卿心中无比的激动,可是也才高兴了一会儿,还没有来得及好好和自己的孩子说话,没有看着自己的肚子慢慢隆起,没有鼓起勇气生下这个孩子,还从来没有感受到做母亲的喜悦,手中还从来没有抱起过一个小婴儿,就从此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
她能不恨吗?怎么能让她不恨!她恨不得将赵佩瑜碎尸万段,将齐景炀生吞活剥,也难以舒缓她心中的7丧子之痛!
她这个时候不能哭,她要振作起来为自己的孩子报仇,如此,定然不放过赵佩瑜!
齐望舒和秦瑞兰走后,梁焕卿沉沉的睡了一觉,一直到他们所有人都走了,夏容馨和齐景钦也出了靖王府,这才缓缓醒过来,这其中,梁焕卿还不知道夏容馨也在靖王府之中。
夏容馨至始至终只不过担心梁焕卿死了就没人可以利用,那个孩子死了总归可惜,但是梁焕卿死了,对于这段时间的齐景钦才算是一大挫折。
不过好在梁焕卿没有死,赵佩瑜却死了,除了赵佩瑜之外,再也没有几个人能够知道那杯毒酒是夏容馨让梁焕卿喝下去的,夏容馨也没来看一眼梁焕卿,对于她来说,梁焕卿活着就有价值,不管她是否难不难受。
梁焕卿都不这些,这会儿她脑子里乱成一团。
当她醒来的时候,寝殿当中窗户被遮住的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床幔平时是懒得放下来的,但是如今却也都放下来了,月白撑着脑袋在自己床边打着盹儿,梁焕卿喉咙干涩说不出话,想来不知是昨天哭喊太累了,还是睡太久,眼泪流干导致的脱水。
总之如今说不出话来,梁焕卿伸手拍了拍月白,好让她能够醒过来。
月白也是一晚上未曾合眼,一直在梁焕卿床边伺候着,总不敢睡着,申屠太医没有给医嘱,也是睡了一整天,月白不敢睡,她担心有什么事发生,没个体己人在身边,梁焕卿会感觉到害怕。
这么轻轻的碰了碰,月白慌张的醒了过来,先是左右看了看,随后看向床上的梁焕卿,见她醒来看着自己,这才松了一口气,委屈的说道:“王妃您总算是醒了。”
“如今什么时辰了?屋子里怎么这么暗?”虽说是放下了床幔,也不至于这么暗,梁焕卿左右看了看,觉得有一些奇怪。
月白也左右看了看,随后小声说道:“王妃您刚小产,不能着凉……奴婢担心夜深露重,就让人把周边都用布遮住了,这样遮光遮风,王妃能多休息一会儿……”
月白看着梁焕卿的样子,而今也不敢对她多说什么话,总担心会触了霉头。
梁焕卿坐了起来,微微蹙眉看着月白,随后又环顾整间屋子,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昏暗的环境,让她心中十分压抑:“等会儿让人都撤下去吧,我看着实在有些不太舒服…”
“是……”月白也看出来梁焕卿脸色有一些不好看,便唯唯诺诺的说着。
正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棹棋在门外说道:“王妃,奴才来给您送汤药了。”
未免有人再次下毒,王太医的药都是由琳琅园亲近的丫鬟煎煮和配送的,这些事月白没心思没功夫去亲自做,也就只交给汤雪,方才汤雪端药的时候被烫到了一下,棹棋总归也要到琳琅园来的,便一并带过来了。
听见棹棋的声音,梁焕卿和月白对视了一眼,便点头让月白请他进来。
棹棋进来之后,月白接过他手中的汤药,仔细的喂她喝下,期间三人默默无言。
汤药喝完之后,月白熟练的拿出一颗蜜饯要喂梁焕卿吃下,梁焕卿摇摇头拒绝了,汤药再苦,也只是苦口,哪有心苦呢?
月白愣了愣,从前王妃最不喜欢吃药了,吃一次药得吃下好几钱蜜饯,如今却不爱吃了……
梁焕卿看着棹棋,问道:“你不跟着王爷招待客人们,来这儿做什么?”
或许梁焕卿也是在问,为什么齐景钦没有过来?
棹棋拱手拘礼说道:“宫中出了大事儿,赵佩瑜自缢,皇帝病重,太子被废黜……娘娘公主她们都回宫了……王爷……王爷去见淙王了……”
淙王也只是方才棹棋听荣福公公说这才说起的,如今齐景炀太子之位被废黜,但是圣旨未发,却也不知道怎么称呼才是……
“淙王……便就是前太子……”棹棋随后补了一句。
齐景炀被废黜了?月白听了这句话,连忙回头看着梁焕卿,但是梁焕卿却没心思那么惊讶了,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东宫犯了这么大的错,皇上总得给梁风眠一个交代,这看似破釜沉舟,其实是上上策。
梁焕卿此时更加在意权力中心发生了什么大事,现在齐景炀依旧也是王爷,但是她没想到赵佩瑜居然这么快就死了。
“棹棋,你下去备马车,月白,替我梳洗一番,我也要入宫。”梁焕卿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抬头说道。
她不能这么轻易地放过齐景炀,她肚子里的孩子不能平白无故的死了,自己要爬上权力巅峰,亲手为孩子报仇。
而现在皇帝病重,正是绝佳的机会。
稍加打扮一番,只见梁焕卿明黄色的罗裙着身,翠色的丝带腰间一系,顿显那袅娜的身段,镜前徘徊,万种风情尽生。
一身白色的拖地外披,宽大的衣摆上绣着粉色的花纹,臂上挽迤着丈许来长的烟罗紫轻绡。
芊芊细腰,用一条紫色镶着翡翠织锦腰带系上。乌黑的秀发用一条淡紫色的丝带系起,几丝秀发淘气的垂落双肩,将弹指可破的肌肤衬得更加湛白。脸上未施粉黛,却清新动人。
双眸似水,却带着谈谈的冰冷,似乎能看透一切,十指纤纤,肤如凝脂,雪白中透着粉红,似乎能拧出水来,一双朱唇,语笑若嫣然,一举一动都似在舞蹈,长发直垂脚踝,解下头发,青丝随风舞动,发出清香,腰肢纤细,四肢纤长,有仙子般俗气质,着一袭白衣委地,上锈蝴蝶暗纹。
一头青丝用蝴蝶流苏浅浅倌起,额间一夜明珠雕成的蝴蝶,散出淡淡光芒,峨眉淡扫,青螺眉黛长,弃了珠花流苏,三千青丝仅用一支雕工细致的梅簪绾起,淡上铅华。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有一股巫山云雾般的灵气。
面上不施粉黛,却仍然掩不住绝色容颜,颈间一水晶项链,愈发称得锁骨清冽,腕上白玉镯衬出如雪肌肤,脚上一双鎏金鞋用宝石装饰着,美目流转,恍若黑暗中丢失了呼吸的苍白蝴蝶,神情淡漠,恍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般飘渺虚无而绚烂。
梁焕卿的打扮清冷又不失礼节,此时皇帝病重,作为子女本就不该浓妆艳抹。
“王妃,你的身体……”月白终究还是担心她的身体吃不消。
“无碍。”梁焕卿一抬手,月白便扶着她走了出去,坐上了马车,往皇宫走去。
*
齐景钦到了淙王府之后,齐景炀还未曾醒来,荣富和空岩不明白他此行的用意,更何况此时淙王府还在举报葬礼,实在不好接待他。
但是齐景钦却表示自己愿意等,这时他也不知为何,皇宫之中父皇病重,王府仍然有卧病在床的妻子,而自己却想要来找齐景炀,总觉得心中有一些事未曾解开,便独自一人在淙王府走着。
他顺着鹅卵石的羊肠小径一路分花拂柳而来,但见四周亭台楼阁,鸿雁掠起眼前一汪澄碧,沿岸杨柳依依,柳丝垂落在碧水中映出清澈的艳影。湖中伫立着凉亭,碧瓦飞甍。再看,不远处的假山怪石崚峋,铺着富贵花开红毯的长廊贯穿了整个楼阁,楼阁几乎布满雕花格子窗,典雅精致。
只见楼阁高下,轩窗掩映,幽房曲室,玉栏朱榍,互相连属,回环四合,牖户自通,千门万户,金碧相辉,照耀人耳目。金虬伏于栋下,玉兽蹲于户傍,壁砌生光,琐窗曜日,工巧之极,自古未之有比也。费用金宝珠玉,库藏为之一空。人误入其中者,虽终日不能出。
远瞧雾气沼沼,瓦窑四潲,就跟一块砖抠的一样。门口有四棵门槐,有上马石下马石,拴马的桩子。对过儿是磨砖对缝八字影壁;路北广梁大门,上有门灯,下有懒凳。内有回事房、管事处、传达处。二门四扇绿屏风洒金星,四个斗方写的是“斋庄中正”;背面是“严肃整齐”。进二门方砖墁地,海墁的院子,夏景天高搭天棚三丈六,四个堵头写的是“吉星高照”。
院里有对对花盆,石榴树,茶叶末色养鱼缸,九尺高夹竹桃,迎春、探春、栀子、翠柏、梧桐树,各种鲜花,各样洋花,真有四时不谢之花,八节长春之草。正房五间为上,前出廊,后出厦,东西厢房,东西配房,东西耳房。东跨院是厨房,西跨院是茅房,倒座儿书房五间为待客厅。明摘合页的窗户,可扇的大玻璃,夏景天是米须的帘子,冬景天子口的风门儿。往屋里一看,真是画露天机,别有洞天。
迎面摆丈八条案,上有尊窑瓶、郎窑盖碗儿,案前摆:硬木八仙桌,一边一把花梨太师椅。桌子有言语房四宝:纸、笔、墨、砚,宣纸、端砚、湖笔、徽墨、《通鉴》、天文、地理、欧、颜、柳、颜、赵名人字帖。墙上挂着许多名人字画,有唐伯虎的美人儿,米元章的山水儿,刘石庵的扇面儿、铁宝的对子、郑板桥的竹子,松中堂的一笔“虎”字,闹龙金匾,镇宅宝剑,绿鲨鱼皮鞘,金什件、金吞口,上挂黄绒丝绦。有一丈二的穿衣镜,一丈二的架几案,五尺多高的八音盒儿,珊瑚盆景儿,碧玺酒陶,风磨铜的金钟,翡翠玉馨,有座钟、挂钟、带刻钟、子儿表、对儿表、……
当地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那一边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花囊,插着满满的一囊水晶球儿的白菊。西墙上当中挂着一大幅米襄阳《烟雨图》,左右挂着一副对联,乃是颜鲁公墨迹,其词云:烟霞闲骨格,泉石野生涯。案上设着大鼎。左边紫檀架上放着一个大观窑的大盘,盘内盛着数十个娇黄玲珑大佛手。右边洋漆架上悬着一个白玉比目磬,旁边挂着小锤。东边便设着卧榻,拔步床上悬着葱绿双绣花卉草虫的纱帐。
齐景钦从来没来过这里,只听闻乾皇叔生前爱山水诗画,却不曾想他终究造就了这么一座庭院。
“看够了没有?”正当齐景钦感叹之际,身后却传来了齐景炀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