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仙宗入朝之后,武则天放下了一件心事。她想,农人生计是国家大事,往后这件事就交给李仙宗了。武则天正在欣喜之时,不料朝中有人对李仙宗提出非议。
一个朝会的日子,紫宸殿里仍是山呼万岁,众臣站班的老一套。武则天款款走上殿台,止不住一阵高兴。升座之后,她首先地叫道:“李爱卿。”
众臣面面相觑,不知太后所云。朝中李姓大臣不计其数,太后直呼“李爱卿”,究经呼唤何人?
见没人答应,武则天迟疑了一下,只好指名道姓地叫道:“李仙宗!”
殿台下仍无人应声。大臣见李仙宗不在,决定在武则天面前奏一本。这个钦天监正卿,对李仙宗一肚子意见正愁无处发泄,今日机会难得。大臣出班奏道:“太后,李仙宗未曾上朝。”
武则天一怔问道:“朝会是朝廷议事的日子,凡六品以上朝官员皆须参加。李仙宗为何没到?”
大臣愤愤奏道:“李仙宗自恃才高,目中无人。他散淡惯了,很少到衙门公事。整日游哉,游哉,也不知所干何事?李仙宗目无朝规,蔑视大唐制度,请太后撤了他的前程才是。”
武则天对李仙宗倍加器重,岂能因为这点小事罢他的官?寻思片刻,武则天平心静气地辩白道:“无论如何,朝会应该参加。今日未来,定有要事。”
大臣见武则天袒护李仙宗,怒火中烧。阴阳怪气地奏道:“朝臣不上朝,便是藐视大唐社稷。太后如此娇宠李仙宗,必误大事。”
武则天见大臣小题大做,知道必有缘故。不过,他的话并未讲错,也不好发火。武则天耐心劝道:“你是钦天监正卿,他是钦天监少卿,两人在一个衙里办差,要相互包容,不可彼此拆台。”
大臣一脸苦笑,别有用心地奏道:“太后此言差矣,官员要遵从朝廷制度。每月初二朝拜主官,他从不参加,也不到衙内办差。李仙宗如此目中无人,臣实在管束不了。还是请太后将他调差为好。”
大臣喋喋不休地要求将李仙宗调差,引起武则天的注意。她寻思道:“钦天监是观测天象的差事,整日坐在衙里,如何观察天象?依哀家看来,他不到衙里去,并非不办差。他办差的地点也许就在野外。”
大臣反问道:“依太后之见,臣亦可不到衙门办差?”
武则天察觉到大臣对李仙宗有偏见,只是他说得不无道理,只好网开一面。她点头答道:“不在衙门办差亦可,不办差那就错了。”
大臣玩世不恭地问道:“如此说来,臣也可到野外办差?”
武则天看出大臣话里有话,又不能直截反驳。只得含乎其辞地答道:“如此甚好,到野外办差有何不可?”
过了春分,大地返青。田野里一湛儿青的天,广袤无垠的天穹下,是一漫碧绿的麦田。也许因为昨夜下了一场雨,麦苗碧绿中闪着油光,格外喜人。武则天带着田归道、上官婉儿、小顺子在田头下马,径直向田里走去。她望着地里的庄稼喜形于色地讲道:“去年水分充盈,底墒甚好,昨晚又下了雨,今年的麦子长得不错啊。”
小顺子随口奉承道:“这是托了太后的福。”
武则天并未答理小顺子,只是向远处眺望着。她转过身去,发现田里站着一人。武则天用手一指问道:“寻人不如等人,前面的岂不是李仙宗?”
上官婉儿也看见了李仙宗,欣喜地答道:“是他,正是他。”
武则天看见李仙宗,不禁大喜。她眉飞色舞地吩咐道:“田归道,唤李仙宗过来。哀家有话问他。”
“是。”
李仙宗的行动证实了武则天的话,她兴奋地讲道:“看看,哀家说的不错吧。李爱卿岂能不办差?他是在野外办差。”
武则天爱打顺风旗,这一点上官婉儿最清楚。她不由奉承道:“是啊,太后高瞻远瞩,有先见之明。”
李仙宗快步来到武则天面前,跪下一揖道:“臣见过太后,不知有何旨意?”
武则天笑逐颜开地问道:“平身,快平身。李爱卿,你是何时来到野外的?”
“臣寅时来的。”
武则天大吃一惊,不解地问道:“黑更半夜到此何事?”
“观测天象啊。”
武则天心里涌出几分敬佩,关切地问道:“天天如此,那该多劳累?你是朝廷栋梁,须多保重身体才是。”
“太后放心,臣并非天天如此。”
武则天感动得眼睛湿了,兴味盎然地夸道:“有如此敬业的大臣,大唐之幸,百姓之幸。哀家问你,近日天象可有异常?”
李仙宗一边叹息,一边眼里闪着泪光道:“唉,恐怕百姓要遭劫难了。”
武则天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上,担心地问道:“啊,不可危言耸听。”
李仙宗辩解道:“臣并非危言耸听,讲的皆是实情。”
武则天并不相信。见李仙宗信誓旦旦的表情,不由问道:“啊,天灾!不知是何灾难?”
李仙宗长嘘短叹,无不伤怀地奏道:“太后,小麦扬花时,有场干热风,要刮半月之久。干热风一刮,百姓就……”他太伤感了,哽咽着说不下去。
武则天看着田里的庄稼,将信将疑。她惋惜问道:“如此说来,地里的小麦、油菜都要绝收?”
“油菜成熟得尚早,倒也无妨,小麦绝收是一定的事。”
望着李仙宗痛苦的脸,武则天陷入沉思。她想,李仙宗才华出众,定有办法抵御天灾。武则天充满希望地问道:“人们夸你是活神仙,难道别无良策?”
“天意如此,人力如何改变?”
闻听此言,武则天闷闷不乐。在田边走着,一言不发。她沉思片刻,倏然回首叫道:“婉儿拟旨,吩咐地官衙门到外地调粮,以备灾时之需。”
“是。”
李仙宗见武则天时时想着百姓,心里非常感激。他一边走,一边问道:“太后调运粮食,可是准备赈粮?”
武则天怅然答道:“是啊,灾情来了,哀家不能让百姓受苦啊。”
众人感动地一揖道:“太后英明。”
武则天长叹一声道:“甚么英明不英明,穷家难当啊。”
三月的御花园,繁华似锦。桃花谢了,梨花开了。红色的芍药艳得像二八女儿的脸,俊得醉人。芍药虽美,武则天却无心观赏。她与李仙宗一边走,一边交谈。
武则天斥责道:“李爱卿,你是钦天监少卿,身负朝廷重任,应该防患于未然才是。近日才发现干热风,让人防不胜防啊。如此以来,岂不让百姓受苦?”
李仙宗惆怅地问道:“如此说来,太后责备臣发现灾情过晚?”
武则天咄咄逼人地问道:“如何不晚?眼看小麦就要拔节,这时候发现灾情,让天下百姓如何防范啊。”
李仙宗反问道:“太后,臣入朝才一个多月,如何早讲?”
武则天恍然答道:“是呀,不能怪你。”
当面顶撞太后,是大不敬的罪,武则天当面认错,李仙宗有些感动。于是,他讲出了心里话:“太后,这场干热风,臣是去年秋后测出的。”
“如何不告诉百姓?”
李仙宗面有难色地解释道:“当时臣住在黄河边的小李庄,臣让那里的百姓,不种小麦,只种油菜。”
“油菜岂可当粮?”
李仙宗分析道:“太后,话不能这样讲。油菜籽可以榨油,油可卖钱。有了钱,还买不到粮?”
武则天不好意思地笑道:“是呀,哀家如何没想到这一层?”
李仙宗望了武则天一眼,怅然若失地奏道:“臣也有错。见木不见林,没想到神都一带也有干热风。”
武则天见李仙宗神情黯然,一副后悔莫及样子。她发自内心地安慰道:“如今测出,也不算晚。哀家让地官衙门四处调粮,有了粮百姓的日子就好过了。”
李仙宗深有感触地赞道:“天下盛传一句话,原先微臣不信,如今信了。”
“不知何言?”
李仙宗开门见山地奏道:“农人说,太后是百姓的太后,时时想着天下百姓。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武则天得意地笑了。她有个毛病,喜欢听顺耳的话,听不得相反的意见。见李仙宗如此夸她,不由喜形于色。
自从李仙宗道出干热风的消息以后,武则天白天愁,夜里也愁。她有个习惯,遇上发愁的事,总爱在室内踱步。这天夜里,武则天正在宫里踱步,突然想起一件事。她自语道:“高宗当政时,总是风调雨顺,自己当政才几日,灾难便不期而来。为甚么?”她正在想心事,上官婉儿来到身边。
看见上官婉儿,武则天脱口问道:“婉儿,姚元之如何还未进宫?”
武则天的话还未落音,小顺子进门一揖道:“太后,姚元之在宫外候旨。”
武则天怒气不息地斥责道:“还等甚么,立即宣他进宫!”
小顺子出门不久,姚元之进了宫。他跪下一揖道:“太后深夜宣臣进宫,不知为了何事?”
武则天想,众人皆夸姚元之德才兼备,机敏练达,不妨试试他的才能如何?眼下救灾一事,便是考题。武则天郑重其事地问道:“姚爱卿身为洛阳县令,如若夏季颗粒不收,应该如何处之?”
姚元之诙谐地答道:“太后玩笑了。臣身为洛阳县令,自然重视农人生计。近日臣到田里视察,小麦长势胜过往年。何能颗粒不收?依臣看来,今年是大丰之年啊。”
武则天忧伤地叹道:“看了田里的庄稼,哀家也是如此想法,可李仙宗却另有见的。”
“啊,他有何高论?”
武则天无限伤感讲道:“李爱卿所言,与吾等大不相同。他言,临近麦收时节,有场干热风,为害非浅啊。”
听到“干热风”三个字,姚元之神情为之一惊。他无不担心地叹道:“太后,干热风的利害,臣是领教过的。在三河县时,一场干热风刮过,竟使全县小麦颗粒未收。”
武则天黯然问道:“既然知道干热风利害。哀家问你,干热风如期而来,应该如何处之?”
姚元之良久无语,一时想不出办法来。他迟疑一阵答道:“天意如此,臣无能为力啊,有道是,人力难抵天灾!”
武则天心里一阵冰冷,不禁忧虑地嚷道:“别说一个小小的洛阳县令抗不住天灾,就是哀家也于事无补。哀家问你,有了天灾,神都百姓的生计如何安排?”
姚元之踌躇满怀地奏道:“到了那个时候,臣只好上报地官衙门,开仓赈灾。”
武则天嗔怪地责备道:“你是五品朝臣,难道不知朝廷规矩?库粮是以应急需的。况且,南方战火刚熄,国库也无存粮啊。”
“那就只好从四方调粮。”
武则天良久无语。过了一会儿,她果断命令道:“你是洛阳县令,再封你一个地官侍郎。赈灾的事,由你一人负责如何?”
姚元之一怔,深感责任重大。他慌忙跪下答道:“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