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望舒早上安慰李氏的那句“二哥那里,等父亲下朝回来,必是要教训一顿的......”自然不是胡说的。
晚间王老爷从外头回来,就听见了次子的混账事,不由大怒起来:“这孽障果真是讨账来的,文不成武不就,成日里只会胡闹生事,丢尽我王家颜面......”他气得喘了口气,冷声吩咐下人,“赶紧去把那孽子叫来,拿大棍来,看我今日不打断他的腿!”
下头几个丫头被吓得面白,连声应下出门去了。
宋氏瞧着也不是个事儿,只得上前抚了抚王老爷的脊背,轻轻在旁劝慰道:“他小孩子家糊涂,你好好教他便是了。父子两个,何苦这样成日里喊打喊杀的?怪道下头几个小的见了你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王老爷面上仍旧是冷冷的,语声倒是稍稍缓了缓,只是气恨难减:“若不是他做了错事,哪个要打他?你瞧恒哥儿,我打过一次没有?只有那个孽障,自小便不叫我省心,如今更是只知饮酒寻欢。居然还敢自命名士?!哪个名士似他这般冷待嫡妻、不理家事的?我看啊,再不打一顿,他怕是都要上天了!”
“这话可说不得!”宋氏连忙去掩王老爷的嘴,思忖片刻便道,“游哥儿确实是要教训一通,今日我妹妹来了,想起二媳妇那模样,我都不好意思和她说话......”
王老爷也觉得这回是在亲家面前丢了脸面,脸皮都跟着羞躁起来了,双眸满是怒气。
宋氏这时却又悠悠然的劝了一句:“按理,是该打一顿。可老爷你气头上难免会失了分寸,若真是打出个好歹来,岂不是后悔莫及?倒不如叫下头小厮按着打一顿好了,打得他安生躺几天,关在房里好好反省。”
宋氏这话说得情理皆有,王老爷虽是怒气未消却也勉强应了下来。
不一会儿,就有人扶着宿醉头疼的王游之过来了,一个身材高挑的丫头则是拿了根粗粗的大棍过来。
宋氏瞧了一眼,面上虽是不显却又不免暗暗计较道:这新选上来的丫头真是不懂事,竟是拿了这么粗的来!这几棍子下去,怕是真要出事。事已至此,宋氏也不好再拦着,只是悄悄的招手唤了自己贴身的丫头珍珠过来,小声吩咐了几句。
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那头父子两个便又当面儿的吵起来了。
做父亲的气咻咻道:“混账,成日里只会给我丢脸!我王家的清誉都要被你给败坏了!”
王游之对着父亲自也有几分畏惧,只是如今瞧着边上的棍棒和父亲气怒的脸孔,也知道今日是逃不过一顿打了。他干脆梗着脖子冷笑着回了一句:“我自然是个丢脸的,父亲自去找大哥长脸便是。何必特意叫了我这个不成器的家伙过来添堵?”
王老爷气得不行,直接就叫小厮上前把王游之给绑了,吩咐道:“赶紧的,给我绑起来,往死里给我打!”
王游之哪里是个好对付的,一把挣开几个不敢用力的小厮,连声道:“圣人都说‘小杖则受,大杖则走’,父亲既是要打死我,儿子我为着父亲着想也不敢就这么受着啊。”说罢,他拔腿就要往外逃,眼见着就要窜出去了。
王老爷气极反笑,直接便道:“赶紧给我绑了,倘若叫着逆子出去,我便把你们都给发落了。”
那几个小厮婆子这才吓着了,连忙一股脑的上前把王游之给围住了,然后又下了死力气,动作迅速的把人绑起来。
王游之还不肯服气,仰着头对着王老爷直接道:“做什么打我?!你就算要打我,也得说清楚理由啊!”
这话说得王老爷再也忍不住了,直接从小厮手里拿了木棍便往王游之身上打去,嘴里恨恨道:“你个孽障!你做的好事,竟还有脸问我!你媳妇出了事,你却自顾自的在外饮酒作乐,连家都不回。再有,你回来后,可有给你媳妇赔不是?竟然还直接就去了姨娘的房里!只这一件,亲家面前,我和你娘都要抬不起头!看看你这德性——衣冠不整、眼袋发青、浑身酒臭,出了门,我都不敢和人说这是我王家长房的嫡子!依我看,与其叫你出去丢人现眼,倒不如今日直接打死算了!”
几棍子下去,打在王游之身上便是一声声的闷响,旁人看着便是肉疼。王游之的嘴唇都给咬出血了却还要硬撑着顶嘴:“是她自己不小心滑到的,与我有什么干系?我也不是大夫,保不住孩子、治不了病,何必要特意赶回来?再说了,我自己还难过着呢,为什么还要安慰别人,而是别人安慰我!”
这话赶着话,王老爷索性也不与他说话了,半点也不客气的就赏了儿子几棍子,每一滚都打在肉上,实实的。
宋氏在旁瞧着心惊肉跳,连忙上前拉了王老爷的手,拦住了人,温声抱怨道:“老爷适才是如何答应我的?怎地就自己动了手?老二媳妇已经躺着了,倘若再把他打出个好歹来,院里怕是连个做主的人都没了。”说罢,又拿着帕子按着眼角落下泪来,哭着道,“我统共也就两个儿子,一个马上就要去江南拿命博前程,好容易有个不成器的陪在身边,你竟也要直接打死了不成?”
王老爷一时也不好将妻子推开,面上神色缓了缓,这才清了清嗓子,厉声呵斥儿子道:“既是你母亲给你求情,这回便放过你一遭。你且认个错,今日就算过去了。
王游之被打得半死偏还嘴硬,火上浇油的哼哼着道:“我没错,为什么要认错?!”
王老爷气得差点红了眼睛,卷起袖子正要再打一通,适才被宋氏派出去的丫头珍珠就小跑着进来了,急声禀告道:“老爷、夫人,二奶奶来了。”
宋氏暗自松了口气,面上却又端出一幅焦急的模样:“她身子还没好,正该在床上养着呢,怎地就跑出来了?”
珍珠连忙道:“二奶奶听说了二爷的事情,心中担忧,这才一路赶了过来。”
王老爷自是可以在儿子面前摆威风,可对着病榻上的儿媳妇却又有几分不忍和怜惜,听着这话,拿着棍子的手就不那么坚定了。
宋氏忙劝:“好了好了,今日也打了一通,算是教训过了。他们小夫妻的事情,且就叫他们自己去解决吧?再说了,老二媳妇身子还没好,你便体谅些罢。”
王老爷长长一声叹息,丢了棍子便往里头去。
宋氏倒没有立刻跟上去,反倒是留在了后头,叫人把被打的儿子给扶起来,戳了戳他的脑门:“你这是活该!这要不是我儿子,便是叫打死了我也不管。”
王游之咬着唇不吭声。
宋氏忍了气和他说话:“我知道你是很你爹不让你考进士、出仕,这才一味的与他赌气。可你也不想想,如今镇国长公主已死,皇上又偏向世家,倘你是个争气的,你爹又怎会不叫你出仕?”
王游之听到这里,这才不由抬了头,乌漆漆的眼睛看着宋氏,带了几分期盼和恳求,软软的叫了一声:“娘......”
宋氏往日里一直觉得自己二子一女也算是有福气的,可如今一想:长子太争气,哪里危险就往哪里去;次子糊涂又倔脾气,整日里做蠢事;小女儿倒是听话,偏偏又天真懵懂。没一个叫她省心的!她没立刻应下,只是道:“你爹那里我会去说的,只是你日后再不可胡闹生事了!还有,你媳妇这回为着你都从床上起来赶过来,你就是个没心肝的,此次也得记得她这份好,好好待她才是。”
王游之如今听说自己前程有望只觉得事事都是好的,忙不迭的点点头,大声道:“儿子知道了。”
宋氏长长一声叹气,叫几个婆子小心的把王游之扶了出去,又令人赶紧去请太医来府中看诊,等事情都一一安排妥当了,这才转身去屋里头哄孩子他爹。
这天晚上,王游之和李氏这对夫妻倒是难得的说了一宿的话。据说,第二天早上,这两人眼角都是红的,倒是有了几分夫妻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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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晚春也是隔了一天才听到这事的,不过她接了安乐公主的帖子要去公主府,故而也没空去关心李氏和王游之的夫妻感情。
其实,自那回牡丹宴后,安乐公主便请过她一两次,不过谢晚春只推迟身子不好没去,好在她体弱之名满京城都知道了,虽是病好了但也有许多“旧疾”,所以安乐公主倒是没什么话。只是这回安乐公主请的都是宗室里头的人,还把谢晚春亲娘晋阳王妃都给请去了。
到了这个份上,谢晚春也不好再缺席,只得应了下来。
只是,谢晚春兴趣有限,去的比较晚,等到公主的时候众人大多都已经到了,都在院子里赏花言笑。
安乐公主今日倒是盛装打扮,头上的大凤钗上的珍珠皆是拇指大小,珠光盈盈,照得她越发雍容华贵。她见着谢晚春来便连忙上前挽住她的手,小声嗔她:“你也是的,身子不是已经好多了?怎地还成日里不出门,还叫我三请四请的。”
谢晚春现下也不想得罪安乐公主,自然也就笑盈盈的与她说话:“公主可是冤枉我了。你也知道,我这身子一贯不中用,便是好了也常常这病那病的,不是不想来而是实在来不了。”
安乐公主也没揪着不放,亲亲密密的凑到谢晚春耳边细声道:“我知道你和你娘正别扭着,可到底辈分在哪儿,我也不好回回都漏下她,只得送了帖子去。只是她一贯只在府中念经,我倒没想到这回竟是真的来了。”
谢晚春对于安乐公主的话其实并不大信,闻言也不过是点了点头:“她这会儿怕是正想着替我那个阮家表妹寻门可靠的兄弟,帮衬阮家呢。这种机会,怎会不来?”说罢,她抬了抬眼,指着晋阳王妃身侧那个穿着樱红色绣缠枝杏花斜襟褙子和粉色长裙的年轻姑娘,“看,就是那一个。”
谢晚春早早便把阮家上下查了个清楚,知道这个表妹姓阮名丽娘,年方十四,乃是晋阳王妃阮氏的哥哥阮大郎的唯一的女儿。真论起来,这个阮丽娘也与晋阳王妃这个姑姑颇有些相似——虽是出身寒门却也是个世间难得的绝色佳人。她如今亭亭立在晋阳王妃身边,虽是少有珠饰却别有一番清水出芙蓉的清艳之姿,令人一眼难忘。
安乐公主看了一眼,掩着唇道:“原来是你表妹?我适才没注意。”
谢晚春只是笑,等着安乐公主接着说下去:安乐公主这就是明摆着的假话,似阮丽娘这般醒目的美人,只要站着就能吸引到目光。不过,这倒是叫她越发好奇起安乐公主的用意了。
安乐公主这会儿就是欲语还休,沉吟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你这表妹与你生得极似,倒是个难得的美人儿。”说罢,轻轻顿了顿,她蹙了蹙勾画精致的黛眉,慢条斯理的说起正题来,“咱们自小一同在宫里长大,犹如姐妹一般,今日你若不嫌弃,我便厚着脸与你说几句贴心话了。你嫁去王家也有些时候了,偏如今膝下尚空,院里也没人,外头多少有些闲话。我自然也知道妹妹你不是那等拈酸吃醋的妒妇,依我看,与其如此倒不如纳个妾室入府,既能显出你的贤惠让王家人高看一筹,也好堵了那些闲人的口。”
谢晚春听到这里,直接便打断了安乐公主的话,笑盈盈的接下去:“照郡主的意思,这妾室也不能随意,得要好好挑一挑。”
安乐公主连连点头,径自道:“是这个理!依着王家的身份地位,既是要纳妾自是要挑好的。你家这个表妹就很不错,良家出身、长得漂亮,最难得的是与你沾亲带故。你自来体弱,日后若有个万一,她生的孩子便与你肚里出来的没两样。”
谢晚春已是完全明白过来了:安乐公主怕是早就不知何时与晋阳王妃勾搭在一起了。这会儿若是真把阮家女送到王家后院,一是遂了晋阳王妃的愿,二也能与王家连上关系,再想得远一些——谢晚春本就体弱,说不得真就生不出儿子,倘若王恒之三十无子说不得就要考虑生个庶子,那这个妾也就派上用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