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三人到达桐乡城后仅停留了一晚便匆匆离开,临行前,阿青租了一辆马车,说是为了代步方便,可陈珈兰怎么看怎么怪异,仅仅是为了代步方便的话,有必要和守卫说是他家老爷带着夫人外出郊游吗?
而且当时托她带他们上路的时候,可是说自己已经花完了盘缠的,现在却还有银子租马车?
有猫腻。
她怀疑自己现在上了一条贼船,而且还是一条不怎么好下的贼船。
她瞥了阮孟卿一眼,对方正倚在软垫上闭着眼小憩,一身墨色衣裳愈发衬得他肤白如雪,长发仅以绸带束起,有些凌乱地散于身后,其中一缕不耐寂寞地爬上了他的侧脸,轻柔地在他脸上作怪。他似乎睡得不□□稳,眉心总是时不时拧起,也正如此,给了陈珈兰一种他并未睡着的假象。
看他的周身气度,怎么也不像是个普通人。
陈珈兰捧着脸叹了口气。
虽然她生活在小地方,见过唯二数得上的大人物只有县老爷和他底下的师爷,但也知晓这对主仆必定身份不凡,尤其是这位自称姓孟的公子,满身的清贵之气是简陋的着装怎么也无法遮掩的。
所以,为什么这么一对看起来就非凡人的主仆需要如此乔装打扮并且处处小心翼翼……这背后定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但凡秘密,知道多了总没有好处。
她默不作声地收回目光,从怀里掏出一个模样古怪的荷包。那荷包有些年头了,针线看得出很蹩脚,歪歪扭扭地绣了一个禄字,也不知她为何还贴身收着。她用指尖轻轻捻了捻,里面的碎银少的可怜,不用细细清点也知晓肯定不足以让她顺利到达京城。
这路才走了没多远,剩下的钱倒是不多了。可若就这么回去,她怎么也不甘心。陈珈兰心底默默叹了口气,直道行路难,无钱行路更难。
她一口气才叹完,马车忽然颠簸了一下。陈珈兰觉得自己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一推,身子便不由自主地倾向了阮孟卿的怀里。
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然后便感觉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扶住了她的肩膀。那人的举止拿捏得十分妥帖,既稳住了她的身形,又不显得轻浮,轻轻一挡,便让她又坐正了。
“陈姑娘,没事吧?”优雅而舒缓的语调在她耳畔响起。
陈珈兰睁眼望去,只看到阮孟卿收回的双手。她的视线慢慢上移挪到他的脸上。他有一双极为好看的眼睛,眼角微翘,睫毛纤长,眨眼间流光婉转,摄魂勾魄。
在财神庙时四周昏暗,后又急着赶路,也未细细打量过对方,现在一看,竟是比她想象中还要好看三分。
这一看便是一呆,等她意识过来,立刻便敛下眸子低声道:“没事,不过是马车颠簸了一下,我没有坐稳罢了。”
“公子。”
阿青忽然撩起帘子探头进来:“前面路不好走,可要换一条道?”
阮孟卿眸光闪烁,停顿稍许后说道:“换道。”
语毕,他看向陈珈兰说道:“恐怕又要耽误姑娘些时间了。”
陈珈兰摇头道:“无妨。”
……
有人在追杀阮孟卿主仆二人。
这是和他们同行一天,路上多次无故改道后,陈珈兰得出来的结论。更别提偶尔阿青还会停下来消失一阵,当外面传来一些奇怪的响动之时,阮孟卿也会有意无意地不让她掀开车帘。
陈珈兰不笨,甚至可以说是聪慧的,稍做联想便推断出了接近真相的答案。可为什么有人要杀阮孟卿,她却是一个字也没有问。
马车行得极快,没过多久便到了最近的罗城。
此时天际才露微光,城门的轮廓在晨雾间朦朦胧胧,不甚分明。城外早有等着进城的人排起了长队。
陈珈兰探头从车窗向外望去,这排队的人中有不少是从乡下赶来的,穿着寒酸,且大多是大人带着年幼瘦弱的女孩。
这些人进城是做什么呢?
陈珈兰定定地看着女孩们后颈处插着的一根稻草,眸色暗了暗,慢慢放下帘子坐回原位。
见她脸色不好,阮孟卿有些意外地问道:“怎么了?”
她沉默着摇摇头,悄悄将窗帘撩起一条缝,再度朝外瞥了一眼。
城门缓缓向两侧打开,像是巨兽张开了嘴,将鱼贯而入的人们吞入未知的深渊。
……
正午时分。
罗城衙门临街小巷。
陈珈兰无精打采地趴在桌上,仅用目光追随着面摊老板前后忙活的身影,盯了一会儿不见他来招呼,便眼巴巴地望向那口热气腾腾的大锅。
拉得粗细均匀的细丝儿在老板手里轻轻一抖,柔弱无骨地滑入锅中,沸水一滚,便纷纷扬扬散开,再左手捏一撮细盐洒下,右手执一双长筷一搅,不多时面已煮好起锅,最后烫两片菜叶,撒少许青翠葱花,淋几滴香油,便算是大功告成了。
越看越饿,越看越馋,陈珈兰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店家……”
“诶,来了来了。”店家一连串地应声,一边将一海碗面摆上了桌。
面腾着热气,香味便顺着热气一股脑钻入了鼻腔。肚里的馋虫仿佛得到了什么讯号,不约而同地鼓噪起来。
陈珈兰夹起一根面条嘶溜一声,那面像是取之不尽一样,源源不断地被她吞入口中,待一根面吃完,小半碗已经没了。这时,她才捧起碗,喝下一口汤水,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行在路上,十天半月吃的都是干粮,那些冷掉的面食吃得她都腻味了,陡然间喝上一口热汤,嚼上一根糯韧的细面,仿佛吃的不是路边摊上的最简单的清汤面,而是皇宫大院里御厨亲手制成的山珍海味。
其味美哉。
而且最重要的是,价钱也十分公道。
开在城里最好的地段,每天食客络绎不绝,生意红火,却依旧保持着这么低廉的价格,可见老板是个实在人。
陈珈兰想着,连面摊老板矮矮胖胖的形象也觉得可爱了几分。
然而随着面碗见底,她很快又发起愁来。
出于一点自保,甚至可以说是自私的想法,她进城后就和阮孟卿主仆二人分道扬镳了。现在无处可去不说,仅有的盘缠也撑不了几天——尽管吃一碗清汤面的钱她还是有的,但想要到京城却难如登天。
是时候想办法谋个生计了。
至少……要挣到路费。
她信心满满地握着拳给自己定下了一个小目标,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立刻委顿下来。
这个世道对女儿家并不公平,男人能做得的活儿,女人却不能做,哪怕她想出卖劳力干几天,恐怕也没人愿意收她。若是她有一手绣活或许还可以考虑以此为生计,可她的女红水平实在难登大雅之堂,眼下也没有足够的时间让她慢慢穿针引线,磨出一幅佳作。
唉,挣钱不易。
陈珈兰叹了口气,将已经冷掉的最后一口汤水喝完。搁下空碗,正要招来店家付钱走人,忽听衙门前的大鼓被人用力敲响,沉闷的一声“咚”的声音瞬间盖过了面摊上吵吵闹闹的交谈声。
一时间,交谈的人纷纷停下动作跑到了巷口,连胖胖的摊主也不例外,只来得及把手在衣服下摆抹了抹,便跟着人群去看热闹了。
陈珈兰维持着掏钱的动作顿了顿,刚想跟风去瞅两眼,却见前头已经有人摇头晃脑地往回走了。
“又是那个老太婆。”
“就是,都这么多回了还不死心呐。”
“你说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人夫家都不追究了,她怎么还不肯消停?”
“她是觉着她女儿不可能死得这么蹊跷,可你们说,好人家的女儿好端端地怎么会被人抛尸河里呢?何况,我听人说捞上来的时候,那身上可是什么都没穿的……”
说到后半句时忍不住压低了声,可里面的龌龊之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哪有苍蝇会叮无缝的蛋,定是那林家娘子做了什么不可见人的事,都说家丑不可外扬,这林家才不愿意闹大。”
“听说那老婆子还想状告林家和薛赖皮呢,倾家荡产想请一位状师,可罗城这么大,也没人敢接这事,至今聘书也贴在城墙脚下呢。”
“谁愿意为了这么老婆子去招惹这两家呢?”
“……”
几人絮絮叨叨着走回面摊,见陈珈兰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眉一皱,不善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别过头吃起面来,也不再说话了。
陈珈兰收回目光,招来老板付完账,默默起身朝城墙走去。
她好像……找到了一个生财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