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化王朱寘鐇,是庆靖王朱栴,靖王第四子的后代,实际上他在众多皇亲国戚中属于势单力薄的一支,要不然也不会给分配到那么边远的地方。偏偏这位庆靖王庶出的第三子还认为自己是皇位的有力候补人,于是就在一些有心人的推动下发起了一次草率的行动。
事情的起因还是和大太监刘瑾有关,孝宗时期开始商人到边境贸易缴纳的税银,先是统一上缴户部,然后由户部根据情况下放给各边境地区,用以补助军需,这被称为年例银两。刘瑾却认为,这是户部与边地官员在“共盗国帑”,于正德三年下令废除该条例停止发放年例银两,商人边境贸易所缴的税银留在朝廷使用。使得各边境军需不足,军士们叫苦连天。
正德四年刘瑾又借清理屯田的名义派御史到各地征收银两,对军田实施新的税率,对欠税的人施行逮捕和责打。这些到各地勘查的御史为了巴结和迎合刘瑾,多采取虚报伪造的数字来增加屯田数目,多出的数目用于出租来大肆敛财。其中尤以派往宁夏的大理寺少卿周东最为过分,他到宁夏后以每顷五十亩来征收银钱,多征数量上获得的银两用以贿赂刘瑾,这引起了宁夏守卫军士的强烈不满,当地的巡抚都御史安惟学也不是好东西,他屡次侮辱士兵妻子,造成了极大的民愤。安化王原来就有想法,现在有些人也有意,于是几股力量合在一起就发动了一场造反。
正德五年春,游击将军仇钺和副总兵杨英领兵去抵御蒙古军,五月十二日夜安化王邀请当地所有高级官员到自己府上赴宴,宴会当中,持刀士兵突然冲了进来,当场砍杀了宁夏总兵姜汉,镇守太监李增,然后又派兵在公署杀了巡抚都御史安惟学,大理寺少卿周东及一批执掌兵权的将领,然后占领城镇释放出狱中囚犯,焚烧当地官府,抢劫了府库的金银作为造反军资。
安化王还迅速派人去招降仇钺和杨英。结果杨英部众溃散,他一个人单骑逃到了灵州。而仇钺则审时度势选择了投降,并且主动地把自己的军队从驻地玉泉营带来交给了安化王,安化王非常高兴,在毫不客气地收下兵权后拿出大量的金银棉帛来奖赏仇钺及其将士。交出兵权后的仇钺就称病回家休息了。安化王随即以何锦为讨贼大将军,周昂、丁广为左右副将军,孙景文为军师,张钦为先锋,魏镇、杨泰等为总兵都护,打着“举义兵,清君侧”的名义,宣布起兵造反。檄文分发各地,其中历数刘瑾种种罪状,很快获得众多军士和民众的同情,云集者众多。边镇各军事首领接到檄文后反应不一,大多数人采取的是一种观望态度,既不愿意投降,也怕得罪刘瑾不敢上报,致使朝廷一直不知道安化王造反的消息。最后是延绥巡抚黄珂将檄文封奏朝廷后才将此事暴露了出来。朝廷在李宾之等人的举荐下起用前右都御史杨应宁为总制军务,泾阳伯神英为总兵官,太监张永为监军,率十万大军西征讨伐。
杨应宁在孝宗时间曾以左副都御史督理陕西马政。武宗即位后,受命总制延绥、宁夏、甘肃三镇军务。因不愿意依附刘瑾,被刘瑾以贪没的罪名诬陷下狱,因李宾之、王鏊等人大力保举营救才换得一条性命,最后被罢官了事。杨应宁熟悉西北军务,这次又出紧急,还是被首辅极力推举,所以皇帝很快就批准了对他的任命,刘瑾虽然满心不愿意,但此时他已是无能为力,此次安化王造反可是打着“举义兵,清君侧”的名义,这个“侧”是非常明确地指向他了。此时他已经被吓得躲都来不及,哪里还敢冒头反对,引起众怒惹火烧身呢。
大队还未出发,杨应宁即派杜文斌快马加鞭出发去联络自己原来的一些老部下。杜文斌第一个找的是镇守固原的署都督同知充总兵官曹雄。曹雄得知安化王造反的消息后即命令指挥黄正率领三千士兵赶到了灵州镇守,以防叛军东渡侵犯,是少数几个态度坚决反应灵敏且有头脑的军事将领。杜文斌到了以后传达了杨应宁指令。然后曹雄密令临近各镇守军事将领待命,准备统一行动予以讨罚叛军,又派遣灵州守备史镛等人把黄河西岸的船只都夺取过来,全部停靠在黄河东岸,摆出一副随时会渡河征讨的架势。然后杜文斌又秘密潜入安化城中去见仇钺。
仇钺此时在家中正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没着没落的,他投降是因为不得已,如果他当时不做出投降姿态来立刻就会性命不保。所以他交出兵权后立刻称病回家,既是为了打消安化王顾虑,更是因为不敢同流合污。他觉得就凭着安化王这帮乌合之众做不了什么大事。可是他心里又七上八下的,一旦朝廷派兵来剿灭了这帮叛军之日也是他的末日之时,投降就是投降,成王败寇,没有人会听他述说自己的委屈和不得已,他必须采取行动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可是要怎么做才行呢?他的军权已经交出去了,身边没有几个可用的人,只凭着他自己的力量来对抗安化王的军队无疑是以卵击石,他必须联络外部力量里应外合才能奏效,可是他现在消息闭塞,又是身在曹营,他能信任谁呢?但这样等下去也不是个事啊,他必须采取行动来证明自己。
所以当有人说是奉曹雄之命前来见他时,仇钺顿时喜出望外马上见了杜文斌。可是一见到杜文斌本人,他又即刻顾虑重重起来,杜文斌虽然打扮成当地商人的样子却操着一口京腔,仇钺立刻怀疑对方是不是安化王派来试探他的人。直到杜文斌从贴身处拿出杨应宁的亲笔信,他才放下心中的大石。他是杨应宁的老部下,自然认得自己老上司的笔迹,又听说杨应宁现在为平叛大元帅不禁大为惊喜,他可是非常了解自己这位老上司的为人,只要老上司愿意相信他万事就好办了。于是他迫不及待地打开信来阅读。在信中杨应宁首先肯定地指出自己了解他的忠诚,他的投降是不得已,是为了和安化王虚与委蛇,是诈降,是为了作为内应配合朝廷对叛军的剿灭。作为总帅的他会向朝廷解释他的行为。读到此处仇钺不禁热泪盈眶,对于正走投无路的他来说老上司的信任无异于是来自天国的福音,他恨不能粉身碎骨报答杨应宁对他的理解和知遇之恩。
杨应宁在信中让他和杜文斌一起,集结力量配合曹雄等人伺机而动,大军不日就会到达。仇钺把信收好,问杜文斌对下一步行动有没有什么具体想法?杜文斌经过这段时间的历练渐渐变得成熟,他忙笑着说:杨元帅派他来只是配合仇将军行动,他自然一切行动都会听仇将军的安排。仇钺不愧为身经百战的将军,他很快就想出了一个调虎离山的主意。第二天仇钺病重的消息传开来,安化王于是就派何锦前来探病,仇钺一边感激涕零地感谢安化王对他的厚待,一边拿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态度,表示对曹雄已经陈兵在黄河东岸的担忧,他说:曹雄此举表明朝廷下一步很可能就会渡河进攻了。果然,何锦被他说得脸色大变,此人虽然有勇无谋,但多少也有些军事常识,深知一旦被对方军队占领了渡口,安化军队不要说能东进去攻打京城,安化完全就可能就成为一座孤城,而他们这些安化军就成了瓮中之鳖了。何锦急忙告辞离开了仇府,回去后即向安化王报告该情况,建议应该加强西岸的防守,有可能的话还要趁机夺取东岸的船只和渡口,否则朝廷大军一到安化就危险了。安化王本来就是一个没有见识的边远小王,听了何锦的话立刻吓得面容失色,赶紧命令何锦、丁广倾军而出,务必防守住黄河渡口。何锦率领大军出发后,城内防务变得空虚只剩下周昂在守城。仇钺又装得病情更严重了,这次是周昂来探视仇钺,周昂此人平时比较谨慎,但仇钺现在手无兵权,他想不出对方能出什么幺蛾子也就没有过多的顾虑。当他走到仇钺卧房门口,听到里面传来仇钺一声声痛苦的呻吟后更是放下心来。没想到等周昂挨近床边时,床边和门后突然跳出几个人来立刻用大铁锤把周昂砸得死了不能再死了。杜文斌被请进屋时不由地吓了一大跳,房间里到处都是血迹,甚至还可见到人肉碎片,他不明白仇钺明明可以采取更干脆利落的手段神不知鬼不觉杀了周昂,比如用刀砍,用剑刺,甚至这些都不用,只要用根绳子把周昂抓起来即可。可仇钺却偏偏要让自己的亲卫用这样残暴的方式来打杀周昂,但杜文斌什么也没有多说,后来他才慢慢想明白仇钺是用这种极致的手段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看见他进门,仇钺才从床上翻身跃起,按照计划和杜文斌一起率领手下百余壮士直奔安化府。他们轻易地骗过守卫后进入王府将安化王擒捕,还把所谓的军师孙景文等十余人都杀了。然后又假传安化王的指令召何锦、丁广率部回城。当叛军走到半路上得知安化王已经被捕的消息,队伍顿时大乱起来,紧接着又传来河东官军渡河的消息,这些乌合之众便立刻土崩瓦解四处溃散了。何锦、丁广也惊慌失措地逃往贺兰山,结果在半道上被士兵抓获。
等到尘埃落定时,杜文斌都有些傻眼了,他没想到胜利来得如此轻而易举,虽然其中有安化王这些人胆大妄为又缺乏谋略的原因,但其中也有很多墙倒众人推的微妙的人心演变关系,身处其中的他深深地体会到人心的复杂和作为上位者考虑的角度与个人出于好恶考虑的不同。杨应宁率领十万大军到达宁夏后,得知仇钺等人已经抓到朱寘鐇后,他即刻给朝廷送去捷报,并在上书中建议:“只诛首恶、不究胁从”,还同时奏请朝廷同意免除宁夏赋税一年。听到这个消息宁夏原来惶惶的人心一下安定了下来,安化的生活很快就恢复了正常。杜文斌由此体会到很多事情没办法按公平和好坏的标准来判断一个人的对错,作为上位者,他们要站在全局的角度来看待问题,寻求的是稳定和平衡的总体关系。因此,个人的得失和公平有时候并不重要。想到这里,杜文斌发现自己现在能够理解了过去自己很不解的很多行为,比如祖父为什么会在叔入狱后分家,为什么会对三妹妹如此看中。他发现自己这几个月学到的东西比他在前十年平静生活中学到的还多,现在他已经站在了一个前所未有过的高度,为此他从心里对杜玉清充满了感激,因为杜玉清给了他机会,为他搭建起来未来上升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