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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 往事成悲吟(1 / 1)

<>我一连在江上捞了几天,也没捞到陈顼的尸首。

见我愁眉不展,青澜道:“夫人,陈顼他一定是死了。他的尸首定是被鱼吃掉了,就算他没死,可他受了伤,又中了毒,决计是活不了多久的。”

青澜又提醒道:“我们得赶紧离开这儿。陈国那边如果迟迟收不到陈顼的消息,定会派人前来寻找。到时候,咱们就走不了了。”

经青澜这么一提醒,我这才警醒,若是不快点离开,等陈顼的人找上门来,恐怕又是一场劫数。想想陈顼受了那么重的伤,先前又中了我的毒,又投了水,定是活不了了。我又何必执着于他的尸首呢?

我和青澜行船回到岸边,整理行装,返回周国。

路上,青澜在我耳边轻声道:“夫人,希望你别忘了对青澜的许诺。等回到长安,你要去见陛下一面。”

“我没忘。”我轻轻叹息,“我心中对他有愧,是要见他一面,当面向他道歉的。”

上次,为了取信陈顼,我故意对宇文邕说了许多伤人的话,实在是对他不起。

青澜是周国派去潜伏在陈顼身边的细作,这事,我也是前不久才知晓的。

那天夜里,我循着箫声来到青澜的屋子。门口是敞开着的,听到声音,青澜放下了箫管,我走了进去。

我的目光湛亮如雪,对着她,沉声道:“原来你是宇文邕安排在陈国的细作!难怪当年宇文邕会知道我出宫刺杀陈蒨后逃跑的计划,难怪他能来陈国救了我,难怪他会知道我在归云寺丢了孩子。这一切都是你在通风报信。”

青澜轻轻转动手里的箫管,面上是我不曾见过的清冷,“何以见得?”

我回想往事,沉稳有力道:“当年我出宫的事情泄露,被宇文邕得知,我就怀疑我身边有宇文邕的奸细,你当然也是我怀疑的对象之一。那一日宇文邕来客栈找我,我就怀疑我身边有人向他通报我的行踪,我又再一次怀疑到了你。直到今夜,你吹的这支曲子,和当年冢宰府里的一个侍女吹的调子一样,同样是岐州小曲。而那个侍女,是个细作。周明帝宇文毓曾经训练了一帮岐州女子成为细作,潜伏在各地。那个侍女,还有你,都是其中之一。”

青澜竟然一点反驳的意思都没有,直接就承认了,“既然知道我的身份,那夫人如何还敢一人孤身前来?”

我心中已然有了猜测,“不是你故意吹箫引我前来么?”

“不错。本来那日在客栈,你那样对陛下,我很生气。但你是陛下看重的人,所以我不得不提醒你:陈顼对你不怀好意,你不能跟他去陈国,否则,你会后悔的。”青澜虽有不满,却还是提醒了我。

我看着她,心中一动,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想法,慢慢道:“我可以不去陈国,但你得帮我做一件事。”

那天夜里,我们达成了合作。她帮我对陈顼下毒,而我,应她的要求,去周国同宇文邕见一面。

青澜是在陈顼身边伺候的,所以她很容易就趁陈顼入睡时把他日日戴在头上的白玉簪子偷了出来。白玉簪放在我特制的毒药水里浸泡了一夜之后,青澜又悄悄地把它放回了原处,陈顼丝毫没有察觉。

她帮了我,我也该履行诺言去见宇文邕了。其实,就算她没有提出这个条件,我也打算事成之后去见宇文邕一面,向他道歉的。

回到长安城后,一进城我们便从街头百姓的谈论中得知宇文邕已经亲自带兵出征齐国的消息,我只好叹气道:“看来我们只能等宇文邕从齐国回来后再说了。”

在等待宇文邕回来的这段时间里,我回到了一个阔别多年的地方——益坚馆。

——

“子不学,非所宜;幼不学,老何为?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为人子,方少时;亲师友,习礼仪。香九龄,能温席;孝于亲,所当执②……”学堂里传来孩子们清脆如笛音的读书声,一眼望去,是孩子们稚嫩的脸庞,却不再是当年我所熟悉的面孔。

一问才知道,当年益坚馆收养的孩子都已长大成人,离开了这里,各自谋生去了。可益坚馆仍然在坚持收养孤儿,又一拨新的稚童进驻了这里。

馆长一见到我,又惊又喜,激动道:“青蔷姑娘,你回来了?”

我含笑应道:“是啊,馆长,我回来了。”

“你可回来了,你都不知道,自你走后,子忧这些年,他……”馆长轻声叹气,又问我,“这些年,你有没有见过子忧?”

提到子忧,我的心又是一颤,声音微黯道:“见到了。”

“见到了。他在哪儿呢?”馆长顿时脸上一笑,喜色颜开。

我几乎不忍与他的目光对视,眼眶一阵发热,低声道:“他死了。”

馆长瞬间如雷一击,失神道:“死了?他真的死了?”

“难怪这一年来都不见他的来信,原来是……”

见我点头,馆长一下子软倒在地,面色浮现悲伤,片刻后,失声哭了起来。

馆长边哭边喊着子忧的名字,伤心了许久,直到下午才稍稍缓过神来。他抱来了一个黄木箱子,轻轻放置在案上,对我道:“这是子忧的东西,你看看罢。”

箱子打开,里边是厚厚的一摞纸,用石板压着。馆长神色悲戚,道:“这都是子忧在你离开的那年写的。”

我拿开石板,拿起一张来看,纸上是歪歪斜斜的“青蔷”二字,竖写的,横写的,侧写的,写满了整张纸。再往下,一张一张地翻开,还是满满的“青蔷”两个字。

不对,子忧的一手字写得苍劲有力,风骨神秀,怎会这般不整呢?我用讶异的目光询问馆长,“馆长,子忧的字怎么这般奇怪?”

馆长面沉如水,“因为他在写字时,已经失明了。眼睛看不见,自然写得不好。”

“失明?”我手中的纸一落,惊道,“你是说,九年前,他的眼睛曾经失明过?”

得到馆长肯定的回答,我的心仿佛被重重一撞,整个人恍恍惚惚的像在云里,呢喃道:“那我为什么不知道?”

“他刚开始失明时谁也没告诉,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为了给你治病,跑去终南山找九死还魂草这一味药,结果不小心从山上摔了下来,撞到了脑袋,脑子里有血块凝结,压迫到眼部经脉,那时他的眼睛就不大看得见了。后来他去齐国偷盗贡品海底珍珠来给你治病,被齐国武士用药粉伤了眼睛,他的眼睛就坏得更厉害了。他把这两种草药交给慧远大师,让慧远大师替你炼制解药。他本来是很高兴的,可自从他去了一趟终南山,回来之后,他十分伤心,淋了场雨,就彻底失明了。”

往事在馆长的叙说中,慢慢揭开了帷幕。

原来,子忧托阿袖给我的解药,竟是用他的一双眼睛换来的!

可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只会责怪他,怨恨他。我怎么可以这样?

怪不得,当初我与他决裂的时候,他都没有看我一眼。原来,那时候,他的眼睛就看不见了。

怪不得他能根据脚步声辨别来人;怪不得他能在黑夜里顺利地找到路,把我带出那片林子;怪不得在云岫村时隔壁的大婶说起他的眼睛时欲言又止……,作为一个盲人,他早就习惯了黑夜,习惯了在没有色彩的世界里根据声音来辨别人和物。我当时为什么没能早点发现呢?

想通了这一点,我自然也想通了其他的事。

当年宇文邕让我躲藏的那个小屋便是在终南山一脉,子忧出现在那里,原来是去替我采药的,为了找到九死还魂草,他竟然还从山上摔了下来!他明明为我吃了那么多的苦,受了那么重的罪,可我竟然还那样对他!

他失明前跑去终南山,是去找我的么?他是想告诉我解药的事么?

我的眼底涌起泪意,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疑处,问馆长,“馆长,子忧失明前去终南山是哪一天?几月几日?快告诉我!”

馆长回想了一下,沉思道:“那阵子是子月。日子嘛,大约是——初九。对了,是子月初九。”

子月初九,那正是宇文邕来找我的那一天。那一天,他以“相思无解”的解药来威胁我,强逼我接受他的亲吻。莫非,子忧是看到了那一幕,受了刺激离开。他以为我变心,才会伤心淋雨,导致彻底失明?

许多往事,一下子浮现心头,我的眼泪蓦然涌出。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时候,他该有多痛苦?

馆长继续叙述,“那时候,他郁郁寡欢。我还不知道他失明了,还道他是为他远在齐国的师妹伤心。他赶走你,我还责怪他,以为他恋恋不忘旧情人,辜负了你。谁道,他却是不想拖累你,才故意说了那些话,激你离开他。他说,你心里真正爱的人不是他,他又只会拖累你,还不如放你离开,让你得到真正的快乐。他真是傻啊!”

“你走之后,他便日日在屋子里练字,练完之后又叫我拿去烧了。烧了之后他反而更难过了。我瞧着不忍心,便偷偷留了几叠下来,想着有一日,你回来看到这些,能明白他的心意。我实在不忍心看着他一人默默地受苦,为一个人付出了许多,却没有人知晓啊!”馆长难过不已,抽咽着,说不下去了。

听到最后,我的眼泪早已淅沥如雨,心痛如割。我摸着子忧留下一张张黄纸,看看上面满满的“青蔷”,泪水决堤,打湿了上边的字。沉重的思念和痛苦充满了心间,我抓着纸,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注释:

①标题出自宋代曾原《题贤女祠》“过此往事成悲吟”

②出自《三字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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