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怎么会有一支汉人的军队?”
陈老实脑子里充满了问号。
他敢肯定,这支军队绝对不是沙州城内的归义军,因为归义军的小崽子们他全都认识,有好些还是他的邻居,从小是都是看着长大的!
而且沙州城内实行的是民兵制,和回鹘人的军制比较相像,老百姓平时为民,战时为兵,如果遇到战况紧急的情况下,就连他们这样的老人和小孩子,也要被拉到城头上去作战。
可眼前这些人,却是他从来未见过的!
陈老实心里浮现出一抹畏惧,他觉得这些人很可能有危险,哪怕他们是汉人,但自己也不能停下来。
于是他稍微迟疑了一下之后,又放开脚步朝后方跑去。
可这时候那几名骑士已经追了上来。
两只脚当然跑不过四只脚,陈老实才跑了不到一里路,就被拦了下来。
六名骑士团团将他包围,他们的脸上都有深深地难以掩饰的倦色,但眼神却亮的吓人,像是盯着绝世宝贝似的盯着陈老实,直到看了好一阵,看的陈老实双腿都开始打颤,一个领头模样的骑士才问到:
“敢问这位老人家,这里是什么地方?”
老人家?
陈老实掏了掏自己的耳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是显老没错,但那是因为被生活所迫,可实际上他才四十岁不到啊!
不过他可不敢在这时候跟这些凶神恶煞的骑士争辩年龄的问题,老人家就老人家吧,只希望他们看在自己是“老人家”的份儿上,绕自己一命!
于是陈老实就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各位……将军,这里是沙州,沙洲城南。”
“哦?”问话的那骑士双眼一亮,立刻兴奋地跟自己的同伴点了点头。
“终于到了!”另一个身材最为魁梧的骑士兴奋地拍了拍自己的战马,用抑制不住的喜悦声音冲后方高喊到:
“到了,我们终于到沙州了!”
后方的人群中立刻传来一阵爆炸般的欢呼声,接着又有数十骑战马脱离人群,快速朝着这边奔了过来。
陈老实眼尖,一眼就看到那数十骑当中竟然还有一个几岁大小的孩子,以及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儿。
这一老一小都和身边的人不同,因为他们没有穿战甲,而且他们隐隐被人群包围在最中间,显然是受到了保护,由此可见他们应该是这群人当中最有身份的。
可陈老实还是不认识他们,因为他从来没见过这一老一少。
在陈老实疑惑的目光中,那数十骑战马很快来到了他的面前,最令他留意的一老一少也双双走了过来。
“这位老丈好!”那骑在马上的少年先朝他礼貌的打了个招呼,然后出声问到:“敢问老丈,这里距离沙州城还有多远?”
陈老实楞了一下,因为他发现那少年年纪实在太小,最多只有六七岁的样子,可是他的神态沉稳,即使脸上难掩风尘仆仆,嘴角甚至还有些干裂的痕迹,可是他说话的时候,神态气度就跟沙州城内的曹将军似的。
曹将军可是沙州城内的土皇帝,他的名字叫曹元忠,虽然名义上只是一任节度使,但是从陈老实懂事以来,就知道曹家是整个归义军的统治者,他家七代人都在曹家的统治下,一直在沙州生活了一百多年,每次见到曹将军,他都觉得这位归义军的领袖好像一座高山一样,浑身带着一股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威严,自己和他说话的时候都觉得双腿打颤。
可是眼前这个小孩子,明明才几岁大,偏偏却给了自己一种和遇到曹将军相同的感觉。
难道他也是这支军队的大将军?
陈老实畏惧的朝他身后看了一眼,看到那些明晃晃的盔甲和充满了煞气的刀枪,顿时偷偷地咽了口唾沫,然后缩缩脖子对那少年说到:
“这里,这里距离沙州城还有二十里。”
“二十里……”那少年嘴里轻轻念叨了两句,环顾四周,突然有露出一抹疑惑的神色。
“为何这里距离沙州城才仅仅二十里,却如此荒芜,就连行人都难以看见?难道你们沙州城的老百姓,都不出来种地的吗?”
原来他听陈老实说,这里距离沙州城仅仅只有二十里,却是一片荒无人烟的景象,不由得被吓了一跳。
如果不是遇到陈老实的话,他可能会以为这里距离沙州城还有几百里的路途,他们才刚刚走出大戈壁呢!
没错,这群人正是越过了吐蕃高原,刚刚才从大戈壁里面走出来的柴宗训等人。
原来那日收敛好了众多阵亡将士的骨灰,又稍微逗留了一日,做好万全的准备,柴宗训等人就一头走下高原,扎进了大戈壁之中。
大戈壁里的环境,远比想象中还要恶劣,不仅缺水,还常年飞沙走石,辛苦异常,如果没有木盖桑丹这匹识途的老马,柴宗训还真没把握从里面走出来。
而且幸亏他自己也多作了一手准备,在当初计划着要穿越吐蕃高原、进入大戈壁的时候,他就自己偷偷做了一只指南针,这指南针虽然没办法像梦中的世界那样先进,但基本的指示方向的功能,还是能够满足的。
在沙漠或戈壁地形中行走时,最大的困难就是没办法辨别方向,其实好多被困死在沙漠中的行人,原本都是有机会走出来的,但他们就是因为失去了方向感,走来走去一直在原地绕圈圈,最后丧失了信心,才精疲力竭的倒在沙漠之中。
如果有指南针的话,这些人就不会迷路,也不会丧失活下去的希望了。
柴宗训原本是想靠着这支指南针走出大戈壁的,但没想到在陇右吐蕃遇到了论悉伽这个“好人”,他不仅给自己赠送了大批的物资,还给自己找了个能在大戈壁里认路的向导。
因此这一趟大戈壁的路途虽然辛苦,但却没能让柴宗训感受到任何挫折,他们只是稍微显得有点儿疲惫,却还是顺顺利利的从戈壁中走出来了。
只是出来之后,才发现戈壁里面和戈壁外面似乎也没什么区别,除了绿化多一点儿,偶尔能看到水源之外,整个沙州,几乎“千里无鸡鸣,白骨露于野”。
柴宗训甚至一度以为,自己等人在穿过大戈壁的时候方向出现了偏差,可能走到了通往玉门关的方向。
但直到遇到这个面相憨厚的老农,他才明白,自己等人并没有走错方向,只是这个沙州,实在是太荒凉了!
距离城池二十里远的地方,就已经荒无人烟,大片大片的良田被抛弃,田地里长满了野草,很多明显可以被猜到是用来引水的水渠,都塞满了淤泥,而且淤泥已经干涸,龟裂成一大片一大片,露出满目死气沉沉的暗黄色。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要知道,若是放在汴梁城,别说是距离城池二十里,就算是距离城池两百里的地方,那也是纵横阡陌,稻禾青青,数不尽的农民在田地里忙忙碌碌,为着喜获一年的丰收,为着养家糊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勤劳作。
难道沙州城的军民,都不用吃粮食,还是他们有别的什么佳肴美味,可以替代田地里产出来的稻禾跟小麦?
柴宗训拿好奇的目光看向那名胆战心惊地“老农”,才发现老农的眼里闪过一抹悲愤,然后又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神情。
只见他朝柴宗训拱了拱手,悲痛地说到:
“好叫这位小哥知道,不是我们沙州城的老百姓不想出来种地,只是……,唉!只是附近的马匪太猖獗,如果遇到落单的农夫,难以逃脱他们的毒手,就算那些耕种好的田地,也常常被他们破坏,大家辛辛苦苦开垦出来的田地,一不小心就被他们一把火给烧了,所以一来二去,大伙儿也没有其他办法,只好放弃城外的田地,只在城内或是沙州城附近种植粮食了。”
“哦?”柴宗训惊讶地微微张大了嘴,对老农的话表示惊愕。
因为据他所知,一般的马匪是不会破坏农田的,毕竟马匪也是人,也要吃饭,如果把农田全都破坏了,那谁来种粮,他们又到哪里去抢饭吃?
不过柴宗训毕竟聪慧,稍稍一想,便明白了这个老农所说的“马匪”,到底是怎么回事。
很明显,这些马匪根本就不是冲着抢劫来的,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破坏沙州城的农业种植系统,让沙州城内所有的老百姓都饿死!
而普通的马匪,绝不会干这样杀鸡取卵的事,因此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这些“马匪”,根本就不是什么单纯的马匪,他们很可能是回鹘人、契丹人,又或者党项人假扮的,他们真正的目的,只是为了夺取沙州和瓜州两座城池!
想到这一点,柴宗训额头上的皱纹不知不觉又多了一些,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西域似乎也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好,尤其是生活在西域地区的汉人,其境况可能比自己当初预想的还要更遭!
难怪当初周太祖郭威才刚刚建立大周朝,归义军就不断派人前来联络,想要内附,估计他们也是实在撑不下去了,才想干脆举族搬迁,远离这片生存环境极其恶劣的地域,把那一堆烂摊子干脆全都丢给异族人!
只可惜归义军的人恐怕做梦都没想到,他们设想的内附一直没能成功,反倒是他们当初准备投靠的大周朝,如今变成了昨日黄花,就连大周的皇帝,也要千里迢迢跑到西域来避难了……
想到这里,柴宗训又忍不住苦笑一声,这才对那一直在偷偷打量他的老农问到:
“那敢问老丈,如今的沙、瓜二州,可还在归义军的管辖之下?”
陈老实听到“归义军”三个字,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
毕竟这可是所有西域地区汉人的统治者,是保护了整个西域地区所有汉人一百多年的保护神,也是他心目中最崇敬的军队,是他一直以来最引以为豪的亲人。
因此他奋力的挺起了胸膛,拍拍胸脯道:“没错哩,如今的沙州,就是在我们曹将军的统治下,不管是沙州还是瓜州,都是属于我们归义军的地盘!”
“哦!”柴宗训欣慰地点了点头,又问到:“你说的曹将军,可是归义军节度使曹元忠?”
“是哩!”陈老实赶紧回答到:“咱们这方圆几百里,除了曹大将军,还有哪个姓曹的敢自成将军?”
他话虽然说的颠三倒四,但柴宗训却听明白了,如今的沙、瓜二州,依然还在归义军的统治之下,而曹元忠,还依然是归义军的首领!
知道这一点就好办了,原本柴宗训还生怕出了什么意外,导致他所知道的历史事件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呢。
比如说赵匡胤派人来追杀他,还有赵光义提前封了晋王,这些事都和他在梦中所见到的历史有所差异,柴宗训怕就怕万一归义军这里出了什么意外,那他千里迢迢带人来到西域,就不是来复国,而是来送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