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麻风病院中,一尊铜铸的雕像赫然立在后院里,塑的是七位战士持枪肃立的样子,他们每个人的动作、神态都被定格在一个无比英勇的形象上,与其惨烈的死法差距甚大。
龙眼部队的历史也不是这么一天两天了,他们执行的任务有轻松的,也有危险的,但哪怕是再怎么夸张的任务,也从未听说过一队的人全军覆没。一番队的全灭,给组织敲响了一记振聋发聩的警钟——在超能力者的世界里,一切都是瞬息万变、不可捉摸的,尤其是不该仅凭外在信息就随便判断别人的强弱。
若是组织上能派几个超能力者和龙眼小队一起前去,兴许事情还不至于被动到这个地步,但他们偏偏就是要托大,就是觉得貘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精神系能力者。即便被列入了危险等级四的监控名单,也只是因为他在游戏市场上占着巨额的影响力,一旦出了什么意外可能会对国家的网络经济体制产生些许影响而已。
现在,一切都晚了,七位战士永远地为此付出了代价。
在部长公孙仁的授意之下,组织特意拨出一部分款额,在后院里建起了这尊沉重的铜铸雕像,以此来纪念这七位牺牲的战士。或许这些雕像同时还有警醒自身之意,每当他们自以为仗着超能力和军备无所不能、天下无敌时,就抬头看看这些铜像,看看这些因大意而付出了生命代价的年轻士兵。近在眼前的死亡,可以让所有激情都迅速冷却下来。
拔牙行动的唯一幸存者便是丁一,在目睹了手下全权阵亡之后,这位钢铁一般的男人也变得沉默寡言、神色枯槁。眼下,组织正在为他重新安排适合的职位,换言之,这一段时间内丁一还无事可做。他也不过问自己的工作,也不回家,而是每天一大清早就起来,在后院一坐就是一个上午,神经质地盯着那些雕像看,好像要把他们的每一个细节都铭刻于心。中午十二点,丁一准时地从后院里出来,走回资料室,将自己埋进一堆早已经登记在案的老旧资料中,一页一页地翻过去,双目无神、动作僵硬,全当是在打发时间。
在心理医生的再三诊断之后,丁一被确证为ptsd患者,即战后创伤应激反应综合症,属于问题比较大的心理疾病。他本人对心理治疗极其抵触,但在同僚和上级的再三规劝之下,丁一还是接受了每日早中晚三次的心理治疗,辅之以药物,每天就是谈话、散心,再谈话……整个生活节奏慢的就和养老院差不多。组织见他的精神状态一落千丈,也不好意思再委派给他什么任务,暂时就让他挂个闲职,先接受治疗。至于到底要不要给他新的职位……看治疗结果再说吧。
然而,谁也没有注意到……丁一空洞的瞳孔之中,时不时会划过一丝金黄色的光芒。他的所见、所闻,皆是通过灵魂连接的共享方式,一点儿不漏地传入了貘的眼中。
——————
新西兰某处大草原。傍晚。十二点三十一分。
一座破破烂烂的小木屋里。
“!!!!”处于熟睡中的叶鹰突然圆睁双眼,倒抽了一口冷气,一记鹞子翻身,蹬翻了本来好端端盖在身上的棉被,直接踩在了床板上。这下原地起桥的代价就是……本来就不怎么结实的木床被“啪”的一声拦腰截断,他的半截身子直接撞碎了床板,像萝卜一样深深地陷进了床板里,看上去颇为滑稽。
左看右看,四周并没有什么异常。除了自己方才那惊天动地的一撞之外,这片草原上几乎就没有发出过别的声音,万物呈出一派静谧和谐之景。木屋里没有入侵者,也没有什么突然射过来的暗器,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做出警觉的防御姿势呢?按理说……这儿应该是绝对安全的,不是吗?公孙智他们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到这里;自己在办案的时候又没得罪过不得了的人物;即便是尹族来了,旁边房间里还窝着个和他平分秋色的夜鹰呢,没啥好担心的……
不,不对,不是这么简单。
叶鹰看了看自己的右臂——整条胳膊上的寒毛已是全权竖起,这分明是人处在惊栗状态之下才会有的本能反应。
自己刚刚在干嘛?睡觉。睡觉的时候一般会做梦,那自己为什么没有做梦,而是直接被吓醒了呢?很简单,因为方才的梦是个噩梦,是个噩梦……
诸位别看这推理的水平和一加一等于二差不多,真的做起来,也未必有那么容易。当正常人从噩梦中惊醒时,他的脑子是一片空白的。最初的几秒钟,梦的痕迹还能若隐若现一会儿,他或许还能在喘气之余想起来方才噩梦的尾巴。但……有道是“春梦了无痕”,就连春梦这种普遍让男同胞们兴奋不已的梦境都留不下太深的印记,更别提是吓人的噩梦了。三分钟之后,保准你连本带利忘得一干二净,连点渣都不剩下。
纵然叶鹰曾经受过一些强行记忆的训练,在这种情况下发挥出来的本事也相当有限,左想右想,脑海里还是只能划过一些碎片式的片段。
火海,一望无际的火海。城市在燃烧,天空在燃烧,大地在燃烧,视野里所有的一切东西都在燃烧。人们开始自燃,脸上却还挂着诡异的微笑,好像成为了一幅名画中的蜡像。天穹顶端呈现出不自然的绛紫色和靛青色,极光交相辉映,很美,但同时也是致命的。太阳的火舌在天空中放大,放大……如同一堵倒灌而下的火墙,其顶端尚未触及到这个世界,人类的大多造物都已经被汽化成了一缕蒸汽,倏然而逝。
大海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拉扯着,脱离了地球的引力,飞往外太空,在火墙的另一端凝结成巨大的冰晶环,将地球的另外一半全部罩住。从宇宙中俯视,地球的一半被烧成了橘红色,另一半被冻成了冰蓝色。灼烧过后,土地被烧得露出黑色,那是丧布的漆黑;冰寒过后,土地被冻成得一片洁白,那是孝衣的惨白,地球死的不能再死了。
一个身影站在地球的尸体上,叶鹰看不清他的脸,只知道他身高约有三米,形若鬼魅,披着一袭黑白相间的大袍,周身浮动着四颗有拳头那么大的宝石。这四颗宝石分别散发着橙、绿、靛、紫色泽的光芒,光芒本身又向四周折射出光圈一般的晕泽,将来人装点得仿佛佛经里记载的孔雀王。
“交……出来……把他们……交出来……”凄厉的声音在天空中回荡着,这是地球劫后唯一的声响。
……
能还原到这个份儿上,叶鹰觉得自己已经很厉害了——你瞅瞅这片段,不加特技,随便放到哪个好莱坞爆米花电影的预告片里面都行。要是稍微再加点儿磅礴大气的音乐,啧啧……点击量估计要破七位数了。
略一思索,叶鹰下了床,在这片早已经熟悉了的黑暗中摸索了几步,不一会儿便“吱呀——”一声推开了陈旧的木门。
没有了墙壁的遮掩,星空一下子暴露在了自己的视野之中,满天的星斗镶嵌在夜幕之中,闪烁着璀璨的光芒。此情此景在中国境内是少有见到的,真要想看,你得去西藏之类人迹罕至、污染稍微轻一些的地方。起初几天,叶鹰看着满天的夜阑还如获至宝,怎么看怎么惊叹。可后来天天看,天天看……也就习惯了它们的存在,虽然仍觉美不胜收,但也不至于动不动就大呼小叫了。
“……”
星河灿烂,在它的照耀之下,一切都显得有些卑微。
乳白色的星河由上至下地贯穿了这片夜空,散发着熠熠的光彩。可不知为何,明明是旷世绝景,却没能让叶鹰感到半点轻松之意——那股莫名的阴寒顺着脚背爬上了后颈,仿佛被利刃抵住了脊椎一般,全身上下的肌肉都不自觉地绷紧了。他的预感没有错,确实,确实有什么东西乘着夜色进入了这个熟睡的世界,而地上的人们,却还对此一无所知。
“醒了?灵觉还不错嘛,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不远处,身披黑袍的夜鹰盘腿坐在草垛上,见叶鹰从木屋里走出来,便兴奋地朝他挥了挥手,好像一个正在野营的孩子,“做噩梦了吧?”
叶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眯起眼睛,仔细地凝视着远方的苍穹。
他看到一颗细小的流星划过天幕,携带着不容轻视的气场,笔直朝东方坠去。
“……那是什么?”
“在这个宇宙内的视角看来,姑且算是一个真神吧。”夜鹰拔起一根草,叼在嘴里嚼啊嚼地,俨然是没把这个什么“神”放在眼里,“有神位,有神力,还有种种强大到让凡人无从抵抗的能力体系……颜色之神,卡拉佩恩,是最近几百年新晋的神明,目前立场还不明确……四百年前,他屠杀了卯星系的‘九魁将’,并将其力量收为己用,实力得以大大增强。”
叶鹰一句都没听懂,但这不妨碍他明白事情的严重性,连说话的语气中都带上了几分焦急之色,“那他下落的方向是……”
“没错,他就是冲着杭州城去的。”夜鹰略一估测,盈盈一笑,说道,“而且,以这样的速度下坠……要不了多久就会和地面接触。我知道你想回去帮忙,但很遗憾……你必须得呆在这里,不能回去,更不能和颜色之神有任何形式的宣战、接触!你是从属于我的衍生势力,而我在宇宙势力中占的成分比你想象中的复杂很多。这牵扯到许多方面的问题,如果轻易宣战的话,会被别有用心的宵小之辈解读出一些很……危险的信号。到时候,神与神之间的战争将一触即发,就和冷战时期的美苏一样。一旦核战争正式打响,世界便只有生灵涂炭这一条路可走。”
“所以……我们就这么不管了?”很显然,叶鹰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
“没事儿。”夜鹰笑着望了望东方的天空,俨然已是成竹在胸,“我们不管……自然会有高人来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