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天的消失,没有人知道陈誉去了哪里,护犊子专业户陈国公派了无数人出去寻找,太后、婉仪公主也派出无数明卫暗卫找寻,均无果。
    除了等待,好像已经没了别的办法。
    婉仪那一日受了打击,跑到太后跟前告了自己名存实亡的夫君一状,等着他给自己一个交代,哪怕他真的是断袖,或者背着自己养了无数个小白脸,她也能接受得了,但就是接受不了他和别的女人生养了一个活蹦乱跳的儿子……
    但小川在国公府,陈国公把他当成自己的命根子,根本没机会下手,而陈誉的私宅更是严防死守,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半个多月,直到某一天深夜,睡梦中的方霏忽然觉得像是被巨石压在胸口似的,猛然醒来,惊魂未定地去推压在自己身上的大山。
    才刚推了一下,那‘大山’反手擒住她一双手,埋首在她肩窝,低声呢喃道:“阿霏,我好累……”
    这些天来,外头传得沸沸扬扬,陈誉辜负婉仪公主,太后趁机削了他的兵权,并传话他若能及时回心转意,便复他原职,整个京城都在议论此事。
    传言虽如此说,但朝堂上的事儿,哪里能有那么简单!将方裴送到这暗流汹涌的朝堂上来,也不知究竟是对还是错。
    隔日,传言更甚,据说陈誉恃才傲物,非但不肯妥协,反而越发得寸进尺,挑战太后的威严,居然让人传话给婉仪公主。让她明日午时到陈誉的私宅来取休书!
    这已经不是在挑衅太后,而是在挑衅整个皇室的尊严。
    次日一早,方霏起身后,竟发现整个私宅中的下人走得精光,一个也不剩,陈誉端着清粥小菜进来,放在圆桌上后。上前搀着瘸腿的她坐到桌边。盛了大半碗粥递过去。
    这男人一向自负,他若是不肯说,别人也问不出什么来。方霏连看也懒得看他一眼,顺从地喝了粥,等着他下一步的安排。
    用完早饭后,烈日当空。两人一同去了前厅的大堂。
    从大门上走来的婉仪公主梳着高高的鬓,化了精致的妆容。鬓上斜斜插着一支步摇,在日光照耀下,金光闪闪,整个人光彩夺目。一如她不顾众人的反对,执意嫁入陈家那一日。
    出乎意料,陪在她身边的人。既不是她哪些口蜜腹剑的闺蜜,也不是太后身边的亲信。而是除了血缘关系外,与她再没半点交集的四皇子,如今的摄政王。
    正厅中匾额下的桌上,静静地躺着一封写好的休书。
    陈誉搀着方霏,从内堂中出来,整个陈家私宅静悄悄的,一路上走来,连半个人影也没见到。
    婉仪公主与摄政王并肩前行,身后各自跟着一队宫妆丫鬟和一队御前侍卫,队伍浩浩荡荡地停在门口,兄妹二人独自进了正厅。
    公主被休,关系着皇家颜面,摄政王即便和婉仪公主没有兄妹之情,但为了顾及皇家颜面,站在婉仪公主那边倒也无可厚非。
    “夫君。”婉仪公主轻启朱唇,低低地唤了一声,她没能料到,唯一一次在公开场合喊出这句‘夫君’时,竟是会在自己即将被休弃的时刻。
    从前身边的麽麽告诉过她,男人的人肠即便再硬,只要她肯下决心去捂,肯用自己的青春年华去等,终将会等来春风化雨的那一天,她深信不疑,执意下嫁,痴等五年多,换来的却是一纸休书。
    神色冷峻的陈誉搀着方霏退到一旁,镇定自若,丝毫不觉得愧疚,因为自始至终,都是婉仪公主的一厢情愿,以及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执拗,才造就了今日的局面。
    那封休书静静的躺在桌面上,等待着自己的新主人到来。
    短短的十步路,婉仪公主却走了很久,像是一辈子那么长,从孩童时挂着鼻涕跟在那个高傲自负的表哥身后,到现在这一步,她始终是那个追赶在他身后的人,而他,从未曾停留过片刻。
    那封休书,拿在手里像是有千斤重,承载着自己的一往情深,以及他的不屑一顾,婉仪公主唇角翕动,缓缓闭上眼,珠泪顺着腮边滚落,捂着那封休书紧紧贴在自己的胸口,背影不断的颤抖着,头上的步摇晃来晃去。
    负手而立的摄政王微微侧转身子,抬头眯眼望着外头大好的日光。
    良久的沉默,空落落的大厅中回荡着婉仪公主的抽泣声,半响后,听得她用沙哑的声音说道:“陈誉,我这一生,从没有像现在恨你一样恨过谁,但是……”
    ‘是’字刚一出口,婉仪公主猝然转身,一手紧紧攥着被揉成一团的休书,另一只手中银光乍现,雪亮的短剑猛然刺出,直直刺向陈誉身侧站着的方霏胸口!
    三人间的距离隔得太近,且婉仪公主自小习武,并不是个花架子,这一剑刺出,除非是她自己收手,否则便没有回旋的余地。
    ‘卟’一声闷响,婉仪惊慌失措,蹭蹭地退了两步,连带着拔出了一直没入柄端的匕首,‘当啷’一声掉在脚下的地毯上,血珠四溅。
    “表……表哥……”婉仪嗫嗫道,下一刻,却失态如疯妇一般,扯着嗓子朝门外大喊:“来人啊!把解药送过来!”
    方霏从未习过武,腿瘸后,反应又有些迟钝,当时只觉得身子猛地被陈誉大力往后扯去,旋即,他高大的身躯将自己挡在身后,遮住了她所有的视线,但她鼻子较敏感,清楚地嗅到身前的空气中传来丝丝血腥味……
    “不必了。”陈誉大手一挥,制止了外头进来的人,像是被热抽干了身体里的血液,面色瞬间惨白下去,一手按在胸膛上,指尖渗出浓稠的血浆来……
    “把药给我!”摄政王一把从婉仪公主侍婢手中接过装着解药的瓶子,大步上前,丢到婉仪公主手里。
    那剑上淬了毒,见血封喉,即便是体魄强壮如陈誉,也撑不住多久,很快便连站也站不住了,高大的身躯如玉山崩塌,向后倾倒。
    方霏茫然地伸出双手,想阻止他倾倒的身子,却被他高大的身子连带着自己压垮在地,跌坐在地上,陈誉长臂从她后颈横过来,反手一圈,用自己的手掌牢牢捂住了她的视线……
    他这半生,太多狼狈的时候都是在她面前,到最后一刻,他不愿再让方霏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
    婉仪公主涕泪交加,捧着摄政王丢过来的小瓷瓶,像是举着自己满满的情意,捧到他面前,哽咽道:“表哥,你怎么这么傻,那可是见血封喉的毒啊!”
    陈誉却听不到了,将自己的脑袋靠在方霏肩窝,寻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低低的说了句什么,而后勾唇一笑,将自己年轻的生命定格成了永恒。
    弥留之际,他说的是‘对不起’,或许是到了最后一刻,他才明白过来,自己记恨方霏多年的同时,也想了她多年,念了她多年,只是他没能意识到自己的心罢了。
    那个固执而骄傲的男人,十年戎马,没死在战场上,却败在爱情里。
    滚烫的泪从方霏杏眼中溢出,灼烫着蒙在她眼前的手心,下一刻,那只手臂最终还是无力的滑了下来。
    婉仪公主再也受不了刺激,忽然大叫几声,疯了似的冲出了正厅。
    “阿霏,别太难过了……”摄政王半蹲在地,低声安慰道:“你还有阿裴,还有小川,还有我……”
    方霏摇摇头,泪水似是断了线的珠子,自始至终,她没敢去看窝在自己肩窝的陈誉一眼,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低声道:“方洛,你知道吗,即便是谎话,只要说上无数遍,它就会变成真实……”
    方洛知道她话里的意思,她为了能离开赵家而欺骗陈誉,但就如她所说,即便是谎话,但说的次数多了,它就会变成真实。
    “阿霏……我陪你回赵家镇吧,我们再也……”
    “再也回不去了……”方霏抬眸看他,苦涩地笑了笑。
    燥热的盛夏,京中南城一处豪华私宅起了大火,火势蔓延得很快,顷刻间便吞没了整座宅邸,幸好周围筑了高高得围墙,才没祸及四邻,但火势太大,没人敢进去救人,眼睁睁的看着大火将宅邸中的一切化为灰烬。
    在那之后,婉仪公主疯了,被太后安置在城外的别院休养。
    而摄政王也消失了好一阵子,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归来后,便主动请旨,辞去摄政王监国的职务,做一个闲散安乐王。
    那场大火,损失最大的还是太后,不但亲生的女儿疯了,还失去了她视若己出,看着他与自己大儿子一同长大的嫡亲侄子,更失去了自己的左膀右臂!
    但摄政王的退让,却是意外的收获,只要摄政王不再虎视眈眈,太后也就没必要剑拔弩张,抛开家族利益不讲,太后确实是个精明的女人,治理国家很有一套,皇帝又是她的亲生儿子,她所作所为,始终是为了自己的儿子考虑。
    自陈家的主心骨陈誉死后,陈家旁系的人失了靠山,丢官的丢官,降职的降职,号称王上王的陈氏一族被彻底打压,风光不再。
    在这场灾祸中,唯一没受到波及的,只有陈国公府,到底是太后的娘家人,非但没被打压,反而得到太后的厚爱,不但国公的位子世袭罔替,还准许国公府的小世子随时能入宫见太后,伴在幼帝身旁,就如当初他的父亲常伴在太子身侧一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