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代芹没料到他态度竟然如此桀骜,当下便怒了。
“放肆,你竟敢对我如此无礼,你信不信我—”
“你怎样?”冷然淡漠的嗓音如清波缓缓流淌开来,令众人一愣。顺着视线望过去,凌汐涵正掀了帘子走出来,目光淡漠清寒,神色波澜不惊。那无意间显露出来的高贵淡雅,眉目间清傲优雅的气质令温代芹一腔怒气霎时泄掉。想起上次在静心湖发生的事情,她不由得有些怯懦起来。
“长…长乐郡主。”
冷忠一见凌汐涵出来,立刻走了上去。
“小姐”
凌汐涵举手示意他不必多说,她淡淡走到温代芹面前,笑如春风。
“本郡主刚才听得不是很清楚,温姑娘意欲何为啊?”
温代芹见凌汐涵虽然看似温和有礼,但是她浑身上下却充满着逼迫和压抑,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低着头,壮着胆子说道:“郡主听错了,我只是觉得这只簪子太过贵重,掌柜的是否记错了价格。”
凌汐涵微微一笑,“他没有记错,倒是你,似乎理解错了。”她柳眉高挑,眼底露出讥讽的神色。
“久闻温夫人乃是注重礼仪教养之人,温姑娘自然受其熏陶,想必也是知书达理,温雅大方。可是本郡主刚才看到的,却跟传闻大相径庭啊。”她拿起那只琉璃百合玉簪在手中把玩着,目光掠过众位千金闪躲害怕的眼神,嘴角的笑越发浓烈。“既是大家闺秀,焉能不注重仪表?刚才温姑娘那番言辞,可与市井泼妇无异。若非本郡主早闻温大人素来是谨守礼教之人,只怕恐会误会温姑娘了。”
她声音温和,可是却是句句带刺,温代芹又如何能不明白?她一张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白,跟调色盘差不多,偏偏还得忍着。“郡主说的是,小女子刚才是有些冲动了,日后定会注意。”她声音柔婉,略微停顿。“郡主果真是温恭淑雅,聪颖大方,视为天下女子之榜样,小女子佩服。”
天下女子榜样?凌汐涵玩味儿的咀嚼着这几个字。谁都知道京城有三绝,个个色艺双绝,是全天下女子艳羡的对象。眼下温代芹却给了她扣上这么一顶高帽子,而且还是在高傲的伍青筠面前。其目的为何,焉能不明?
她眼角余光随意一瞥,见伍青筠眉眼清傲,清冷的眸子微微暗沉,很明显已经不悦。
“臣女斗胆,郡主此言差矣。”她冷冷开口,目光瞥过凌汐涵手中的玉簪,眼底快光闪过。“一只玉簪而已,如何能值五万两银子?掌柜的明显是敲诈,温姑娘只是一时不愤而已,如何就不知礼数了?”她是不想帮着温代芹,但是她不喜欢凌汐涵,非常不喜欢。
身旁的伍惜雪皱眉,长乐郡主可不是好惹的,姐姐一向聪明,今日怎么犯糊涂了?
“是啊”冯丹卉也走出来,“这只簪子虽然看起来华光璀璨,耀眼夺目,可是怎能值五万两?我们都是胭脂坊的老顾客了,掌柜的这样做不是明显的坑人嘛?难道大家闺秀就只能守着礼教吃闷亏?”她微微一笑,举止得体而温柔,眸色清亮而逼迫。
“咱们虽然不是那市井小民喜欢斤斤计较,但是也不能平白被人欺诈,郡主你说对吗?”刚才冷忠对凌汐涵的态度她们都已经看见了,自然明白这胭脂坊是她的产业。如今说是掌柜的坑人,实际上是指桑骂槐,暗指凌汐涵敲诈勒索。
凌汐涵扫了她一眼。
一身色的粉红烟纱裙清新典雅,桃红色嵌明松绿团福纹祥绣袍。一点也不张扬,却让人眼前一亮。头上梳的是双蝶髻,戴的是通绒草花做的簪子,垂了银丝流苏,流苏底下缀了粉红色的樱花,素雅却略带喜庆。一双杏仁眼,两弯柳叶吊梢眉,肤若凝脂,面若芙蓉,气似幽兰,巧笑倩兮,眉目间透出几分清秀。
凌汐涵水眸潋滟起玩味儿的光色,“啧啧啧,没想到冯姑娘倒是个会精打细算的,想必在家时冯夫人也是悉心教导。”
冯丹卉不敢应是,上次在静心湖吃了亏,让她对凌汐涵起了防备之心,保不准她什么时候就给自己下了套让自己钻。她可不傻,自然不能轻易的就被她给算计了。
“郡主过誉了,小女子只是就事论事而已。”
“就事论事。”凌汐涵抛了抛手中的琉璃百合玉簪,眼中笑意更浓。“好吧,刚才冯姑娘和温姑娘都说这只簪子不值五万两是吧?”她微微一笑,“其实这个问题简单,你们若是觉得昂贵,大可以不买,反正又没有人强迫你们。二位何必这么咄咄逼人呢?何况你们刚才也说了,你们可是这儿的老顾客,对胭脂坊的东西自然有几分了解。那么这么多年以来,胭脂坊可有过欺诈顾客,强买强卖的事情发生吗?”
众人顿时哑然!
“这支琉璃百合玉簪融合了大量稀有的材料,工匠们用了半个月的时间才打造出来。不说这时间价值和成本价值,就是这装饰雕琢和设计方案也可谓是千里挑一。如何不值五万两?”她眼眸扫过众人有些尴尬的表情,眼底嘲讽意味甚浓。
“各位都是名门闺秀,自然对这首饰十分了解,焉能看不出这只簪子的价值?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既然各位舍不得花这五万两银子,那么就不要在这儿随便发表意见,以免侮辱了这只玉簪的价值。”她眸色转冷,“真正懂艺术价值的人,是不会用金钱的眼光看待事物。”她将玉簪随意抛到紫檀描金木盒子中,眼底讥讽更甚。
“各位既然不懂得艺术价值,那就请往别处光顾吧,胭脂坊庙小,容不下几位大佛。”
温代芹和冯丹卉脸色一变再变,藏在袖中的手指不停的婆娑。那只簪子确实不凡,看着就让人心动。女人本来就是最注重穿着打扮的,自然对各类首饰都十分了解。她们也知道这只簪子必定价格昂贵,也算是物有所值。只是,五万两,她们着实有些舍不得。何况就算她们家世再大,五万两也不是个小数目,焉能任谁都能拿得出来?
只是要她们放弃的话,她们又不甘心。
伍青筠纤眉微皱,“郡主此言小女子不敢苟同,纵然这只簪子做工材料稀有独特,可是也不值五万两。”
身边,伍惜雪早已经沉下脸色,眼底波光涌动。长姐要出风头她不予干涉,可是这长乐郡主又岂是旁人?若是把她得罪了,光是一个忠义王府就可以把她们太师府踩到脚底下,又何况她背后还有个皇后娘娘?不过一支玉簪而已,长姐若是嫌贵了大可以不买,又何必在此跟长乐郡主论长短争高低?
那边,钟佩蓉适时的走上来,嫣然笑道:“是啊,虽说物以稀为贵,就算是这支玉簪天下绝无仅有,也断不可如此天价吧。”她今天一袭绿萝裙,腰间挂一块祥云镂空玉佩,轻点绛唇,轻染胭脂,盘了一个百合髻,指甲淡染兰蔻丹。鬓珠作衬,乃具双目如星复作月,脂窗粉塌能鉴人。略有妖意,未见媚态,妩然一段风姿,谈笑间,唯少世间礼态。
伍惜雪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这些人今天可捞不着好了。
凌汐涵目光清泠泠的扫过众人的面容,眼中潋滟波光晃动而起,嘴角弯起漂亮的弧度。
“刚才钟姑娘也说了,物以稀为贵,那么自然担得起天价。何况之前本郡主就已经说了,各位若是不想买,没有人强迫你们,何苦强词夺理不肯放过呢?这可不像是大家闺秀的做派。”她一口一口的大家闺秀,让众人挑不出毛病。
伍青筠眼眸冷漠,“郡主说的是,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不过五万两银子而已。掌柜的,这支玉簪我要了。”
众女子诧然,伍惜雪有些不赞同。
“长姐!”
伍青筠看也不看她一眼,对着身边绯紫的缠枝梅花织锦妆花袄的茜雪吩咐。
“立刻回府,让人送五万两银票过来。”
茜雪一愣,似乎有些犹豫。
“还不快去!”伍青筠眉目一冷,呵斥道。
茜雪吓得头一缩,“是”她说着低着头就要出去,被伍惜雪拦住。
“慢着。”她走上来,凑近伍青筠,轻声说道:“长姐,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伍青筠嘴角勾起冷讽,“妹妹以为我是一时冲动?”
伍惜雪一哂,心中懊恼。
“长姐,五万两银子买一支玉簪,若是爹爹知道了会如何?”
伍青筠微愣,伍惜雪又道:“长姐,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不过一支发簪而已,纵然样式独特新颖,可是五万两银子实在是昂贵。若是爹爹知道了,定然会责怪。”
伍青筠咬唇,似乎有些迟疑。然,见凌汐涵一脸云淡风轻的摸样,她心中又不服气。
“妹妹不用多说,若是爹爹怪罪下来,我一力承担便是。茜雪,去拿银票。”
茜雪看了有些懊恼的伍惜雪一眼,而后诺诺的应了声,走了出去。
凌汐涵嘴角浮现笑涡,忽而道:“不用了,这只玉簪不卖了。”
厄?伍青筠先是一愣,而后眼中闪过暗沉的愤怒。
“郡主这是何意?”
“没什么。”凌汐涵瞥了她一眼,“物以稀为贵,这么珍贵的玉簪,当然是留给自己最好了。”她说罢将手中的琉璃百合玉簪插到发间。琉璃的光晕笼罩耳鬓,百合花在风中摇曳夺目,为她绝美的容颜更添几许风韵雅致。看呆了一众女子。
冷忠抬眸,见那女子巧笑嫣然,目中清华寒星,脑海中浮现另一张相似的容颜。心中顿时有些叹息和惆怅。
伍青筠眼底嫉恨一闪而过,涂满丹蔻的指甲微微婆娑。稍刻,她扬起笑脸。
“这怕是不好吧。郡主喜爱这只玉簪,可以也得分先来后到吧。”她瞥了一眼凌汐涵发间上的玉簪,眸底暗沉越发浓烈起来。
冯丹卉眼中光芒一闪,笑吟吟道:“郡主风姿绝代,这只琉璃百合玉簪倒是沾了郡主的光,变得更加璀璨了。”
伍青筠脸色越来越沉!
温代芹眼眸一闪,锦帕捂唇笑道:“是呢,郡主身份高贵,自然能拥有常人所不能有。”
伍惜雪脸色陡沉,看着冯丹卉的眼里有着冰冷和隐忧。
凌汐涵眼眸随意扫过众女的表情,眼里笑意愈浓。这话是在说她以身份欺压良民了?
有意思,看来经过上次后,这两个女人倒是变得聪明了不少。
“冯姑娘这话就不对了,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可是皇后娘娘。”意思是,皇后身份尊贵,拥有的一切都是最好的。若是按冯丹卉隐晦的说法,那么皇后拥有的一切都是以身份压榨而来。这对于皇后乃是绝对的大不敬,足以抄家灭族。
冯丹卉脸色一变,眼瞳浮现一缕惊慌,干干笑道:“郡主说的是,小女子失言了。”
凌汐涵幽幽一笑,“失言也就罢了,只是冯姑娘日后可得长点记性。若是一不小心说错了话,那代价可是不小的。”
明显的威胁,冯丹卉怎会听不出来?
她藏在宽大衣袖下的手紧了紧,脸上努力保持着完美的笑容。
“郡主训斥得是,小女子记下了,日后定不会再犯。”她心中暗自咬牙,这个长乐郡主,真是伶牙俐齿。不过一件小事情,居然也能牵扯到皇后身上去。当然了,若是换了旁人,自然不敢说这种话。可是凌汐涵是谁?安圣郡主的女儿,皇后的侄女儿。就算她言语拿皇后当挡箭牌,皇后也不会怪半分。
凌汐涵眼神瞟了一眼沉着脸的伍青筠,松了口气的伍惜雪,以及暗自愤怒却不得发的温代芹和钟佩蓉,心中自有一番思量。
没错,她今日就是故意要用这只玉簪来给这群女人警告的。别以为她不知道这些女人心里在想什么。她那两个妹妹,可是日夜都在想方设法的联合外人来对付她呢,她怎好不应战?
“好了,本郡主还有事,先走了,各位请自便。”她说完不理会众人难堪的脸色,转身优哉游哉的走了出去。
刚踏出胭脂坊门口,迎面就撞见了乔迎夏。
鹅黄色撒花烟罗衫,翠绿色绣油绿色缠枝纹综裙,石青刻丝灰鼠披风。腰间的八宝串珠佩玉璎珞随着步伐而动,乌发上垂落的珠花掩映在耳畔,显得格外明丽动人。头上斜插着一柄喜登枝的蝉翼步摇,耳鬓各珠花钿配饰。娇俏的容颜上仍旧掩不了眼中的骄傲和嚣张,峨眉粉黛,杏目微挑,唇形含朱。饱满莹润的耳垂戴着鎏金点翠花篮耳坠,脖子上吊着红宝石的项链,皓腕上戴着鎏金水波纹镯子。足下是一双猩红绵软底绣花鞋。整个人从上到下,端的是华丽奢靡,名贵非凡。
乔迎夏明显也见到了凌汐涵,先是一愣,而后双目浮现怒气,气势充充的走上来。
“凌汐涵,你这个贱人。”她走上来不由分说就想要扇凌汐涵的耳光,凌汐涵焉能让她得逞?她右手轻易的抓住乔迎夏的手腕,目光冷冽而森寒。
“你松手,贱人,你松手…”乔迎夏被她抓住手臂,疼的脸色扭曲,口中还在不停的吐出辱骂之词。身后跟着的两个穿粉红衫子的丫鬟早已在她动手打凌汐涵的时候就煞白了脸色,面色惊慌而苍白,身子站在风雪中瑟瑟发抖。
“闭嘴”凌汐涵冷冷的看着乔迎夏,那寒烈的语气,令乔迎轩打了个寒颤,不自觉的闭上嘴巴。
屋内的众人也听到外面的动静,纷纷走了出来。见到这番场景,先是一愣,而后了然。但是这个时候,谁也没有那个闲心情去插足,反而乐得看好戏。
冷忠已经走了出来,见此皱了皱眉,然后一言不发的走了进去。他相信小姐自己能够处理这些事情。
在凌汐涵强大的气场下,乔迎夏骇得脸色发白,额头上冷汗频频冒出。然,想到琼华宴那日的情景。巨大的愤怒和仇恨充满了她整个胸腔,她杏目含了万把刀剑,齐齐射向凌汐涵。
“你放开我,凌汐涵,你这个下贱蹄子,是你害死我娘的,我要杀了你,杀了你——”她不断挣扎着,想要脱离凌汐涵的掌控,几番挣扎无用之下,她恼怒的对着身后两个丫鬟吼道:“你们两个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这个贱人给我拉开。”
两个丫鬟被她这么一吼,齐齐一抖,却是不敢上前。
凌汐涵眼眸骤然一冷,用力将乔迎夏甩到地面上。冷冷的警告:“乔迎夏,本郡主的忍耐性是有限度的。你在不知好歹,就不要怪本郡主无情。”
寒澈澈的语气,令狼狈摔在地上的乔迎夏再次一颤,也令去扶她的两个丫鬟顿住。身后,伍青筠等人均是脸色各异。她们都听出来凌汐涵这话是暗指她们,人人心中都划过微妙的心思。
凌汐涵不再理会乔迎夏,冷冷的转身离去。
身后,乔迎夏此刻才反应过来,冲着凌汐涵的背影大吼。
“凌汐涵,你给我等着,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她衣衫发髻散乱,妆容已花,整个人狼狈不堪,仍旧扯着嗓子大骂。都是她,都是凌汐涵这个贱人。若不是因为她,皇帝舅舅又怎会愤怒赐死娘?所以,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凌汐涵,她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两个丫鬟颤巍巍的扶着她起来,“小姐,雪地寒冷,快起来吧。”
乔迎夏冷冷瞪了身边两个丫鬟一眼,回眸间温代芹等人正看着她,目色异样。她顿时想起方才的画面,恼羞成怒。
“看什么看,小心本郡主剜了你们的眼睛。”她一贯嚣张跋扈惯了,从前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儿,哪里有别人反击的情形。可是这短短几个月以来,她已经在凌汐涵手上吃了不少亏。眼下又见这些人嘲笑的面孔,自是愤然羞恼。
郡主?冯丹卉挑眉,眼睫低垂。
乔劲世早已因为寻氏一事被贬,由他的长子继承侯爵之位。而乔迎夏,也早已因为朝晖公主对皇后不敬而被废除了郡主封号,如今她连普通的宦官千金都不如,还敢以郡主自居?
身后两个丫鬟早已是冷汗淋淋,想要提醒她注意言辞,可是又惧怕她平日的手段,是以战战兢兢站在一旁不敢说话。
发泄了一通,乔迎夏也再没有了买首饰的心情。哼了一声,而后转身就走。
温代芹目光微眯,看着乔迎夏渐渐消失在风雪中的背影,笑得有些高深莫测。
冯丹卉走上来,与她相视一眼,而后了然一笑。
乔迎夏是个没脑子的,可是她们两个却很聪明。乔迎夏和凌汐涵结怨已久,琼华宴后更是势如水火。依乔迎夏的性格,是断断不可就这样善罢甘休的。而她们两人早就视凌汐涵为死敌,自然恨不能有人将之处之而后快,可是她们却不敢轻举妄动。
凌汐云和凌汐宛确实联系过她们,目的很明确。她们都有共同的敌人,这个时候自然因利而合。
可是凌汐涵不是个好对付的女人,她们必须做到万无一失才可以。
而且还要保证事后免遭皇后和忠义王的报复,所以乔迎夏便是最好的替罪羔羊。
反正她的母亲朝晖公主已死,现在的平阳侯乔宏文是她同父异母的兄长,平时根本就比喜欢她。就算让来背这个黑锅,皇上想必也是乐见其成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