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尚宫虽是宫里的女官,早年也是从万府出去的,这么多年来一直感恩在心,即便如今在宫里也是有人伺候的,但到了万府却是不敢有丝毫的作派。见安夫人在地上布菜,忙忙起身相让,直说不敢当。
万母止道:“你只管坐着吃就是,媳妇在你这里也算是晚辈了,何况她事多,鲜少在我这里用饭,伺候一回还要出去。”安夫人也笑道:“可不就是,我来的晚,大家虽不曾见过,却总听老爷提起尚宫,如今有幸见上是我的福份才是。”话虽说如此,但秦尚宫还是再让了一回,而后才依言落座。
待饭毕,已有几个伺候姑娘们的大丫鬟上门来请秦尚宫,凌霄趁隙央了万母也跟了过去。来到信芳屋里才发现,阖府的哥儿姐儿都齐聚了一堂,又有各家的丫鬟来凑热闹的,统共竟也有二十多人。好在信芳这里够大,书房那儿聚几个,小花厅簇几个,还有的围在退间的榻上,既热闹又不拥挤。
纤云跟兰珠几人在书房裁纸备用,见秦尚宫进门,忙忙迎了出去,请到书房坐下。那边紫苏早让人又沏了热滚滚的红茶奉上,秦尚宫吃了一口直说好,又问了是什么茶,宝华陪笑道:“早几年族里一位堂叔去南方做买卖,途径一个叫正山的地方,见那里茶叶有别于其他地方的,这便带了一些回来。至到如今那个地方八成以上的茶山都是族里的产业,所以每年都会送上来一些,冬日里饮着倒也养脾胃。”听说如此,秦尚宫又再吃了几口,细细品味起来才从松烟香中品出甘醇的滋味,这便道:“我说这滋味怎么似曾相识,却是在宫里有幸吃过一盏,原来竟是府里供应的!听说这种茶叶很是难得,市面上也很难见买卖。”宝华说只是几片茶叶,倒也没有那么纳罕。于是秦尚宫又再吃了二道,又感叹了一回万府日胜一日的繁荣,便去那边教姑娘们剪窗花了。
姑娘们平素虽都熟稔针黹,却是从未涉猎过剪纸这个行当,初次裁剪都很是觉得新鲜有趣。但其细腻一点也不亚于针黹,或是剪重了,或是剪轻了,都会影响最终的效果。而这其中就数兰珠跟幼仪剪出来的最好,宝璐心浮气躁,往往用力过度,剪出来的几乎都是七零八落。宝华又太过于小心,宝清则是分辨不清里外,宝池亦是差强人意。秦尚宫看着众人剪的,也不去品评谁好谁差,还剪了几个简单的给大家看,又讲了几个技巧,还让姑娘们自己练手。宝璐最先弃手,“我不剪了,这个太煎熬了,收着气剪快成了临了又给断了,我看我真不是这块料,你们慢慢剪吧。”说着弃下剪子跑去看信芳写字了。
秦尚宫笑道:“窗花原就是民间在过节的时候装点气氛的唯一装饰,像我们这样的大户人家自然鲜少见过这些,姑娘们有兴趣剪一剪也就图个乐,又不是什么手艺活,也不指望拿这个来装点门面。”宝华道:“话虽如此,这个还真是磨人,我自认也是个和缓之人,对上这个还真就像四丫头说的,大气也不敢出一下,剪出来的还不及兰丫头剪的一个角。”最后也不剪了,拿了桌上几个剪的好的过去给信芳他们瞧。宝清虽是个倔强的,不轻易服输的,但在这上面还真是一点也无能为力,越想剪好,总是会越剪越遭。宝池就更不用说了,本来就没有什么争强好胜的心,这便也弃了剪子,坐在一旁看了起来。
兰珠到没有要攀比出胜的想法,只是越剪越顺手,越剪越觉得有意思,这便一发不可收拾,剪了一个又一个。幼仪看着歇不下手的兰珠笑道:“歇歇吧,手该起泡了。”兰珠依言搁下手,又拿了幼仪的来看,赞道:“这个鱼剪的真好,送我了。”幼仪道:“你剪的那些才是好,拿我的去笑话吧。”说着又夺了回去。宝池在一旁各人的拿了一个,道:“你们俩剪的各有各的好,一人赏我一个呗。”说着也不等她们说好,拿了两个就走。
那边万荣听到忙赶了过来,其后宝华等人也都拥了过来,就这么你一个我一个的把兰珠跟幼仪剪好的窗花给分了。至到最后,兰珠面前还剩一个,她不禁抿嘴,不料自己还未拿到手,紫苏倒是先下手了,曲儿忙道:“我们可都不曾得半个,紫苏姐姐若拿了最后这个,我们可不愿意。”一语说的纤云几个直附和。紫苏却道:“我话还没说,你们怎么就知道我是替自己要的。”众人这便把目光又移到了信芳身上,纤云含笑与曲儿道:“我们跟大爷可没得争。”
这时万荣凑过来,道:“我把我的让一个给信芳就是了。”说着果真小心翼翼拿出来一个递过去。幼仪瞧了很是不悦,恼道:“你让我的做甚。”万荣却道:“你回去再给我剪一个不就成了。”幼仪更不高兴了,“你让我剪我就要剪?”说着一把夺下了万荣手里的,万荣躲不及,连着兰珠剪的那个也被扯破了,还待指责幼仪,她却负气去了。万荣气不过,回过身的时候,紫苏早把她手里那个送到了信芳手上,像是怕他会来讨要似的,还说:“姑娘们玩了这半日,屋子自是要我们来收拾善后,所以这一个怎么说也要留在这里。”万荣气结,转头再看兰珠,不想曲儿又说:“姑娘这几日可别再碰剪子了,要不该磨破皮了,瞧这手红的。”兰珠也不言语,只当没看见万荣那吃瘪的神情。
一直到用晚饭的时候,万荣也没高兴起来。宝华这便给万荣添了一个饺子,“今儿送灶君,你就别充活灶君了。”一语说的众人忍不住笑出声来,万荣郁卒着一口咬了饺子,不想竟被硌了牙,待吐出来一看,原来是饺子里头包了个铜板,正气不打一出来要摔碗碟的时候,就听兰珠说:“恭喜哥哥了,听说吃到那个饺子是要交好运的。”万荣这才缓和了情绪,又觍着脸向兰珠要窗花,“过几日再给我剪一个,我就信了。”兰珠笑道:“过几日剪来就没意思了。”万荣却道:“我也不拿来贴窗,无关紧要什么时候,你上次不也给我绣了香包,到时候还让纤云送来不就行了。”兰珠拗不过只好答应,宝华却在一旁碰了碰兰珠,又朝信芳瞥一眼,兰珠不明就里,也往信芳那儿看去,他却在给宝璐布菜,这便也不去探究,还继续用饭。
饭后,万荣就高兴了起来,还坐庄玩起了骰子。兰珠不太感兴趣,万荣却死活拉着要她一起玩会儿,还说输了算他的,赢的全归兰珠。兰珠看了几把,万荣的手气好,三把两胜,赢了几贯。待他们越发起劲儿的时候,兰珠悄悄退到了一旁,见信芳也不在屋里,这便跟紫苏说一声就回去了,待走到穿山游廊的时候才想起手炉落在了信芳屋里。又因没几步路就到家了,便打算明日再去拿,偏曲儿要这会子去,这便由着她去,自己还往家里去。待走到垂花门前的时候,忽闻甬路旁内墙里传来悉悉索索的鬼祟声响,兰珠这便住了脚,往前后看去也不见来人,正想着如何走过去而不让人起疑被听了墙角,就听那里的说话声很是熟悉,赫然正是安夫人跟秦尚宫。兰珠不知她们之间有什么不可为人所知的事要这样避讳着私谈,但她觉得既然如此鬼祟,想来其中必有蹊跷,这便立在门外一听究竟。
安夫人道:“有什么话非得要在这个时候说,现在时候还早,来来往往的要是让人撞见怎么说?”秦尚宫道:“这里是往老太太那儿去的,哥儿姐儿们又都在那边的屋子里玩的正高兴,一时半会儿不会过来。”安夫人道:“即便如此也不要挑在这个时候,晚些时候去我那边再说。”秦尚宫忙道:“去太太那儿就更不得便宜了,谁都知道我跟太太不相熟,白天过去是见礼,如今再去,又是一个人去,难免要惹人猜疑,还不如就在外面,倘或碰上什么人也不会疑这在路上偶遇的,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安夫人思忖着,道:“那就长话短说,还捡那要紧的,被人听去可不是玩笑的。”
兰珠正屏息凝神,听的认真,忽闻脚步声靠近,待回过头去登时被唬了一跳。只见曲儿提着灯打在面上来照,明晃晃的一束烛光就那样照应在她的脸上,在这样一个夜晚,如此的境地下,很似一缕邪物。曲儿见兰珠被吓着了,正待说什么,一把就被捂住了嘴。兰珠已没心思再去探听什么,吹了烛火就拉着曲儿避到了廊下的小舍里,外头赫然传来匆匆而至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