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珠与兰凌的第一次接触虽然以不快告终,但兰珠并没有因此而气馁,她是兰凌唯一的希望,不管兰凌如何对自己,她都不会离弃。
回到家中的时候,兰珠正好瞧见纤云回来,于是还关了门询问,不想纤云嗐道:“这教人如何说起,总的便是比荣二爷还有过之而无不及,那些个小妖精一个赛一个狐媚,姑娘若是再不钤束,早晚要把爷的身子给拖垮。”兰珠听罢脚下一个趔趄,她明明是在事态发生之初就回来的,缘何还会发展至此。纤云见状忙扶了兰珠一把,还宽慰道:“兴许没有那么严重,那些伺候的丫头虽说狐媚,对爷未必就受用。我也是一时心急说快了,爷的身子一直不好,想来也是知那自珍自爱的。”兰珠却不这么认为,未免真惹出什么事来,还亲自往兰凌那儿走了一遭。
若说兰凌的屋子与别个的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那就他的屋子里随处可见大大小小的香炉不下十个。因久病,日积月累之下,药味早已根深蒂固,而他又十分厌恶这种病态缠身的感觉以及旁个的目光,是以在很小的时候就要求把他的屋子熏出另一个味道来。家人因地制宜,每年都把院子里的梅花收集起来研制成香饼。至到如今,不仅把兰凌的整个屋子给熏香了,连带着他本人并屋子里伺候的几个丫鬟也满是梅香四溢。只是兰珠在初踏入兰凌的屋子时,还是被那浓烈的香气给呛了一回,这便让纤云去把四处门窗都敞开了来通通风。
冬葵是屋里的大丫鬟,早过了知事的年纪,模长虽没有别个丫鬟俏丽,却胜在处事圆滑。见兰珠来者不善,还忙忙先欠了身,道了好,因这会子时候也不早了,便问道:“姑娘这个时候过来,定是有重要的事情交代。”于是还让茶让座,洗耳恭听。兰珠原是攒了一肚子气来的,只是有过了一世经历再看到冬葵的时候,倒是把怒气压了一压,吃了一口茶后才不紧不慢道:“怎么就你一个在家,他们人呢。”冬葵也不隐瞒,直道:“二位爷饭后就赴约去了,她们也跟着去伺候了,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姑娘若有什么话还告诉奴婢,奴婢再转告我们爷。”兰珠心想继母大概早在她回来之前就把这上下人等都耳提面命了一番,于是也不深究,只道:“倒也没甚特别的事儿,只是这屋子里熏的香太过浓烈了,平素大爷不在屋里的时候还勤些开窗通风才是。”临走的时候又住下脚说了一句,道:“听说太太有意让露儿和莲儿做大爷的通房,如今见他们出双入对的,想来日后必能把大爷伺候妥帖的。你在这儿也伺候多年了,改明儿我替你去求了太太,还让你早日归家去。”说罢也不待冬葵回应,转身便出门去了。
走在回家的小径上,纤云窃笑着,道:“姑娘刚才瞧见那蹄子的脸色没,当真是大快人心的很。”兰珠笑笑着,心下亦是略有舒畅,想那冬葵处事圆滑归圆滑,只是越是这般,越发容忍不得身边之人的算计背叛,而那露儿与莲儿原就是很听她的话,倘若真要凌驾于她之上,不说她会否去求证,只怕日后再难拿她二个当心腹来使唤。而兰珠只需坐等她们内讧时,再劝服一方为己所用,继而如法炮制,不怕撬不动继母那块铁板。
不想兰珠竟高兴的太早了。就在翌日一早,便就听到了屋外的婆子在议论兰凌的事,道是他从昨儿夜里就开始高热不退,满屋子伺候的折腾了半宿,至到黎明的时候才有所好转,众人刚要松下一口气,不料就在方才又不好了,整个人又是吐又是泻,连走路的力气都没了。这会儿已然惊动了老爷太太,屋里伺候的正挨着骂呢。兰珠听了很是唬了一跳,也不待纤云去把人唤来问个究竟,更是顾不上把绣鞋穿妥,趿拉着就往外跑去了。
才至兰凌屋外就听到继母在训人,“昨儿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你们一个个是怎么伺候的,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使人去请大夫来,凌儿若是有个什么好歹,我非扒了你们的皮不可。”兰珠恰时放缓了脚步踏进门槛,眼见处冬葵几个正瑟缩着脖子跪在地上,继母气得背过了身去,还待她们给一个合理的解释。这时就见冬葵抬起头,道:“不是奴婢要替自己开脱,只是大爷昨儿晚饭后回来一直是好好的,也没见着有什么异常之处,就是临睡前也没忘服药。像此番毫无征兆的惊厥,早年也曾有过一回,只是那回是在外因撞客所致,今次却是在家中,又未逢盛夏之气,个中缘由我们也很是不得理解。”“那你倒是说说,昨儿都有什么人来了这里。”贺渊陡然从里间踏了出来,面上蒙着一层尤为消散的怒气,让人见了不由为之一颤,就连兰珠也不例外。冬葵支支吾吾着难以启口,在贺渊睨眼看去的时候,吓得差几就把头埋到地上,忙不迭道:“昨晚只有大小姐来过。”语未,贺渊那深邃的目光立马就投向了顿在门内的兰珠,一时间神色不详。
安夫人也瞧见了目瞪口呆的兰珠,一时没反应过来,待反复看了他们父女俩几眼后才豁然对贺渊道:“老爷切莫多想,这兴许只是巧合,您不是也允了去请白马寺的高僧来给兰珠破解,何况她才……”安夫人话没说完就被贺渊给打断了,“吩咐下去,把大小姐送回应天老宅去。”言闻,在场众人无不惊愕,虽然更多的是虚情假意,但兰珠还是不能让父亲就这么把自己撵出府去。哪怕她明知冬葵等人有意隐瞒了事情的真相,此刻却不是追究的好时机,当务之急还应要求得留下才是正经。于是还在他要离去的时候苦苦哀求了一回,虽被狠心回绝,仍是一路求到了书房前,即使被关在门外也不放弃,还跪在青石阶下,任谁人来劝也不退缩。
何大娘和纤云围在兰珠身旁又是打伞又是拭汗,纤云见苦劝不下,免不得抱怨几声,“我说姑娘也不尽聪明,放着好好的候府不待,偏要回来受这份罪,何苦来哉,上下左右也没个爱戴的,不如随我们回京都去,反正……”何大娘在旁掐了纤云一把,低声喝了句没规矩,还道:“你当姑娘这是为了自己呢。有你说话的时候,这会子紧着去倒一碗茶来,没瞧见日头正大着呢。”趁纤云去端茶的时候,何大娘还道:“纤云那丫头是个直性子,只是她说的话也不无道理。我也不是要劝姑娘回京,姑娘自己好好想想,这么跟老爷僵着也未必能解决问题,何况也没明说要几时送姑娘去老宅,想必也只是气头上的一句话,姑娘正好赶趟撞口子上了,待老爷冷静下来,未必就真狠的下心再把姑娘送走。再观姑娘,这般较真儿的跪在这里,岂不是让老爷没了台阶下,到时候非逼着把你送走不可。”兰珠又再思量了一回,觉得有些道理,正待起身离去的时候便瞧见叔叔贺珍年着急忙慌的赶了过来,道是要帮兰珠去向她父亲求情。
兰珠苦笑着,原本她也是要顺从何大娘的意思,叔叔这一来,反倒是要帮倒忙了。进退维谷之下,只得还跪在阶下,任由汗湿衣背,还劝离了何大娘。
贺珍年与贺渊原本就不是一条心的兄弟,贺渊满心只想着如何重振门楣,表面上虽是一派担风袖月的闲散姿态,私下里却没少努力。而贺珍年却是一个十足的安于享乐之人,非但不支持贺渊,每每总会出言打击上一番,致使贺渊对他厌恶非常。久而久之,这兄弟二人便越发没了话说,真要是碰上了,也说不上几句话,说多了准保又是不欢而散。是以兰珠并不期望她的叔叔能够帮自己求到情,相反,只要不惹怒父亲她就心满意足了。
果然,如兰珠所猜想的那样,贺珍年进去不到一炷香的时候就气呼呼的出来了,边走还边回头道:“你就是食古不化,如今我们是过不下去了还遭遇不测了,非要去争那些来干嘛,儿孙的路用的着我们去铺垫操持么?你还操心的过来吗?”说着哎了一声,因不察走到了廓畔,脚下绊了廓边的花盆一下,踉跄着差几没被绊倒,大袖却被刮蹭着抽了丝坏了相,致使他越发不愤了起来,正欲愤然而去,却见大侄女还在日头下跪着,这便缓和了容色,走下廓阶来,对兰珠说道:“快别跪着了,你父亲要是真狠心再撵你一次,便就去叔叔婶婶那儿住。”不想贺渊竟适时推开窗来,严声道:“你那儿难道与这里就不是一个屋檐下了?有能耐自己去置一份产业出来,要不就别在这儿说大话。”气的贺珍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当即愤然而去。
兰珠看着贺珍年离去的身影,心想像他这样不为前程,不计后世的活着,想来比这个家里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活得轻松自得吧。只是话说回来,贺渊是长子嫡孙,家族的荣耀与责任就必须由他来肩负,贺珍年不在其位,自然不觉有任何负累,加之生来富贵,才会觉得兄长食古不化,其实说到底还是因为他们兄弟不同心。等兰珠再回头的时候,贺渊早已不在窗下,只有廓上那一盆被撞歪的盆栽在昭示着刚刚发生过的事情并不是假象。
临近正午的时候,阳光愈发的强烈了,兰珠偏头看去,炙热的光线下让她睁不开眼,地上也开始渐渐地散发出热气来,隔着衣料,膝盖上明显感受到了阵阵灼热在挑拨,额头上早已不知从何时起就滚下了豆大的汗珠。只是越这样,兰珠似乎就越倔强了起来,如果说方才何大娘的劝告在理,那么她此刻却是非要与那门内之人拉锯一回,她倒是要看看他是否真是如此狠心看着自己的女儿在烈日之下长跪。
午时大错的时候,贺渊终于是从那紧闭的房门里出来了。兰珠心下一阵欢喜,揉了揉已经麻木的双腿,抿了抿干涩的唇瓣,期待着父亲的到来。只是贺渊在经过兰珠身边的时候并没有要停下脚步的意思,更像是没有看到兰珠的存在一样,就那样直直从她的身边经过,面上波澜不惊。至到听见兰珠唤了一声父亲,才缓缓停下脚步,却是头也不回道:“别在这儿跪着了,哪怕你因此而病倒了,我也不会改变初衷。”语未,径自而去。兰珠看着贺渊那无情的身影渐行渐远,心下竟也有悲不能发,有泪流不出,急火攻心之下遽然哇的吐出了一大口鲜血。正好被前来相劝的兰溪瞧见了,令他很是一顿好吓,还忙忙把兰珠扶起,送回了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