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金颜玉靠坐在贵妃榻上,一个小丫头在一旁给她打扇。
门口珠帘轻响,金颜玉眼睛睁开,看向来人,朱唇轻启。
“送过去了?”
虽然是疑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是,杜太太只说客气,还送了一笼金桔回礼。
”
一个翠衫丫鬟轻声答道。
金颜玉起身,摆手示意打扇的小丫头退下。
一旁早有丫鬟递上热毛巾。
她梳洗后,略施脂粉。
上等的珍珠磨粉加上茯苓,白芷,金颜玉十岁起就在母亲的教养下用秘方保养护理。
哪怕在怀孕生子时,她的皮肤也没有丝毫粗糙,起斑这些不良反应。
坐在梳妆台前,挑选一番,只取了一根白玉簪挽住发髻。
金颜玉在丫鬟的服侍下换好衣服,就带着四五个丫头出门。
才出了房门,热浪铺面而来,和四角都放置冰盆散发冷气的房间显然不能比。
金颜玉微皱秀眉,还是迈步向前。
身后一个水红衫子,鹅蛋脸的丫鬟小心开口道:“今天这样闷热,想来晚上有雨吧。
”
金颜玉看看天色,不悦道:“不是为了这破事,昨天就该在园子住下了,今年也不知还能不能去园子避暑!”
金颜玉身旁,一个穿着湖绿坎子的圆脸丫头见金颜玉脸色更不好看,瞪了刚才说话的小丫头一眼,
她圆圆的脸上带笑道:“小姐担心什么,不过几个破落户,那里能因为她们,就不去避暑了。
咱们少爷可最心疼小姐,小少爷,过不了两天,准保就去提了!”
金颜玉果然展颜。
她还是教训道:“这什么话,你们少爷就是去,也是因为孝顺老爷夫人,心疼老人家难耐暑热。
这话不许提了。
”
话虽如此。
她语带笑意,显然这话说到她心坎里。
金颜玉心情好起来了,丫鬟们也都活泼起来。
还是那个水红衫子抢先开口道:“太太教训的自然没错,可少爷对太太的心意总是没得说,就是那个叫做情比金坚!”
圆脸丫头转头狠狠瞪了一眼,金颜玉已经笑得乐不可支。
“桂圆,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话,这个词可不是这样用的!”
金颜玉笑着开口,示意桂圆上前,笑问道。
桂圆不过十五六岁,眉目清秀,一身水红色的夏衣,更显得人俏丽可爱。
她机灵的道:“咱们家就是做珠宝首饰,金银玉石不知道多少,少爷待太太的心意,首饰从来只嫌送的少,奴婢见了,觉得也只有这句话可以说出一分了。
”
金颜玉点点这个小丫头的脑袋,又笑起来。
她道:“情比金坚就是金子送的多,赶明叫你荔枝姐姐教你认字,也让你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
“谢太太!谢太太!,奴婢一定好好学!”
桂圆欣喜道。
这不过是路上的一个小插曲,金颜玉笑了两回,午睡的疲乏都尽去了,很快就到了张夫人所居的福荣院。
金颜玉进了院门,在正房门口留下了所有丫鬟,一个人走了进去。
张夫人笔直的坐下正房次间的榻上,面上一丝表情也无。
金颜玉进来时就见屋内一个下人也没有,显然都被遣出去了。
她轻步走到榻前,微微一福,柔声道:“娘,事情都办妥了,杜家还送了一笼金桔回礼。
”
张夫人对她点点头,示意她坐下。
她沉沉叹了口气,脊背忽然弯了下来,苦笑道:“我本来还信誓旦旦的和老爷,明昌说,金霞还是个孩子,人在不懂事,品行也不会有问题。
婷娘只有这一个女儿,我怜惜她早年失了父母,中年又丧夫,母女相依为命,待她们比馨娘还要用心,衣食住行,也算是比着自家人的待遇,怎么就成这样了?”
张夫人说道后来,发问也只是对自己。
她真不知道十几年没见的妹妹,堂妹,怎么都变了一个样子,孩子也教的乱七八糟,不像好人家的女儿。
金颜玉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静静坐着。
张夫人也只是一时有感而发,很快就收拾好了心情,勉强道:“杜太太那里还是要玉娘你费心,她素来不是个多嘴的人,不过咱家情况又有些不同,能说的,不能说的,别混了就行。
”
金颜玉称是。
张夫人不再提此事,又关心的问几句才会开口说话的小孙子,神色显得疲倦起来。
金颜玉适时提出告退,张夫人也没有挽留。
金颜玉进去后,站在外面的几个丫鬟也不在打眉眼官司。
湖绿坎子的圆脸丫头笑眯眯的走到桂圆面前,似笑非笑的道:“能去跟荔枝姐姐学认字,还要恭喜桂圆你了。
”
桂圆脸上挂上欢喜的笑脸,轻快的道:“都是太太的恩德,桂圆学好了,一定会更好的服侍太太,柳叶姐姐放心!”
柳叶脸色变沉,压低声音道:“真是翅膀硬了,小姐房里这么些丫鬟,你还真以为离不得你了!”
桂圆轻声道:“桂圆不敢,论起服侍太太,樱桃姐姐和荔枝姐姐才是太太的贴心人,就是杨梅姐姐,葡萄姐姐也不是桂圆比的上的,你说是吗,柳叶姐?”
柳叶哪里不知道这个小丫头在讽刺自己,刚想训斥,忽然听到门后的帘子声响,她匆忙回到原位,只能狠狠瞪了桂圆一眼。
桂圆无声的叹了口气。
金颜玉无心管这些丫头的小矛盾,回到自己的院子,就先去厢房看了看小儿子。
见他睡得熟,又嘱托奶娘好好照顾孩子。
金颜玉说是亲身照顾孩子,但除了白日抱着孩子逗逗,平常还是两个乳娘照顾的多。
她回房后又吩咐丫鬟去厨房端新作的冰饮给张夫人,小少爷送去。
张玉桢虽然年纪尚幼,已经开始启蒙,白日都在府内书房和先生读书识字。
张老爷和张少爷勤于事务,如今又逢喜事,白日更少在家中。
“给几位姨太太,舅太太,表小姐也送去……孙表小姐也送。
”
金颜玉最后道。
丫鬟吃了一惊,低头退下。
连刚刚销假回来的荔枝也掩不住脸上惊色。
上回就是她抓住了这位孙表小姐的偷盗行为,且她算是金颜玉左膀右臂,情分不同寻常。
听说这位孙姑娘昨日在荷花会恬不知耻的又偷了田家小姐的宝石坠子,心里更是怒火难停。
她忍不住不住上前,在心里措辞。
金颜玉笑道:“什么事,我还没瞎,还耍这样的小手段。
”
荔枝果然非同寻常,脸色不变的开口道
“小姐,孙表小姐虽然不是有意而为(才怪),但小惩大戒总该有些,您心地宽容大度,但这才一天……”
金颜玉摆手,道:“我知道你们心里不服,”
金颜玉看向房内的丫头,两个年纪小的脸色更是有异。
她肃着脸道:“但该做的事,必须做好。
”
“是!“
众人回道。
金颜玉脸色缓和,想了想,道:“她们总是老夫人的亲戚,还是少爷的堂弟,堂妹,不管如何,咱们先要好好待他们,不然家里的名声往哪放,现在家里正是被人盯得紧的,你们出去不能仗着是我屋的的人,对姨太太们,和几位表小姐不敬,记住了?”
“是!”
金颜玉示意众人退出去,单留下荔枝。
荔枝脸色有些不安,金颜玉笑道:“怎么,刚才还问我,现在还不高兴了!”
不待她解释,金颜玉道:“你服侍我多年,有些事情也该告诉你。
我知道你是个炮仗脾气,心里不喜那几个人,不过现在咱们该做的都要做好,就算落个不聪明的名声,也不能被泼上薄情寡义的脏水,以后才好做事。
所以,有些事情该让人知道的,也不要瞒着。
有些事情不好放出去……”
荔枝笑接道:“那自然不是咱们让人知道的。
”
荔枝又道:“杜太太送来的金桔,这个时候实在难得,不如派几个机灵丫头给姨太太们送一些?”
金颜玉赞许的点头。
等荔枝下去吩咐后,金颜玉起身去了东捎间的小书房。
她铺好笔墨纸砚,沉思良久,才开始下笔。
事实上金颜玉对这一伙没皮没脸的人厌恶颇深。
不仅偷东西,打丫头是常态,大晚上上的穿身纱衣给表哥送汤的事也能做出来。
金颜玉就算知道丈夫不可能看上这几个不正经表妹,心里也不是不气。
可她嫁过来前,张家与本家间的恩怨也从伯父那里一清二楚。
张家到她丈夫,儿子能不能自立门户,就看这几年,她不是大字不识的村妇,能帮的忙,也不会推辞。
金颜玉叹气,将手下的写坏的纸揉成团,丢到地上。
夫家虽然是玉石张家的旁支,但和嫡支关系早就疏远了。
不过张家这几代人本事都不小,到如今的张老爷张希慈,家里的财富积攒到了一个惊人的数字。
偏他年轻时脾气火爆,和这一代嫡支的继承人张希玥不对付。
因张家嫡支近年也有子嗣单薄之忧,张希玥作为张家这一代当家人唯一的后裔,板上钉钉的继承人,又有祖母母亲的溺爱,少年疏于管教,脾气更坏。
本朝的商人地位不低,张希玥在江南也算是个人物,常和总督公子,巡抚少爷家的不成器的子i弟混在一起。
总而言之,张老爷就是因为一件小事,得罪了本家少爷,被流放到双河这个小地方。
如今经过三十年的蓄力,与京城搭上关系,又凝聚了一县的商人力量,自立门户之心昭然若揭。
而来张家的这些亲戚就是本家的手段之一。
(来自张希玥——如今的张家家主的提议)
金颜玉听丈夫说了后,心里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想,怪不得公公要脱离本家,张家家主这样的水平,真是不服不行。
张明昌笑道:“从前老太爷在世,爹心里再有想法,也只能按耐住,到了前两年老太爷去世,换了如今的家主,不说咱家,其他的分家,也不是没有想法,咱家如今走到前面,该示弱的还是要示弱。
毕竟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
金颜玉心里清楚,她育有两子后,伯父对张家才更信任。
不过她虽然自愿嫁到张家,但张家日后如果能成为从前的“玉石一江”,母亲也能对夫君感官好些。
两个儿子也有了前途。
金颜玉总算写完两页信,封入信封。
她唤来丫鬟,道,
“信明日送到驿站。
”
她道:“拿我的帖子,请杜太太,潘太太,卫太太,朱太太,三日后赏花,就说我养的玫瑰,剑兰都开了,大家也聚一聚。
”
做戏就要做全套,
金颜玉又吩咐荔枝将自己请人的事传给几位姨太太和表小姐,
“孙表妹禁足,就不必告诉她了。
”
金颜玉又让人取出新制的珠花,
她笑道:“桢儿和杜姐姐家的满娘投缘,你送这匣子玩意给满娘,就说桢儿孤零零一个人,想找满娘玩。
”
金颜玉想着儿子这么小就天天念书,难得和小姑娘玩的好,等满娘小姑娘来了,肯定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