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那绣鞋往上看去，是个紫色宫装美人儿。嗯，长得挺美，瓜子脸儿，细眉眼儿，长了副风流样儿，是大多数男人喜欢的类型。胆子还挺大，敢当着这么多人，私底下搞这种小动作，不过面儿上倒是不显，低眉顺目的。
哟，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连绣鞋都脱了呢！着了白色绫袜的小脚丫甚至挑开了龙袍一角。
似乎察觉了孔维德的目光，皇帝朝她瞅了一眼，意味不明地挑着眉。孔维德特别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继续盯着眼前云雾缭绕的博山炉。
皇帝再看脚旁那只绣鞋，突觉索然无味，冷冷朝安贵人横过去一眼，对方忽就不敢动了，脸色苍白，紧揪着手里的帕子。
太后把娘家姑娘都给皇帝看了一轮儿，见皇帝没什么反对意见，这才满意地开口：“好了好了，你政事繁重，我老婆子也不好拖着你陪咱们在这儿东拉西扯浪费功夫。快回去吧！政事要紧！”
皇帝本想陪着太后吃完午膳再走，可殿内这么多女人，又让他觉得烦。既然太后这么上道，便顺势而起，又母慈子孝一番，带着孔维德要走，正跨出殿门，身后传来一阵惊呼。孔维德回头一看，只见丽嫔指着地上一只嵌珠牡丹绣鞋惊呼：“这是谁的鞋呀！”
孔维德下意识就朝皇帝看去。不料，皇帝也正朝她看来。她一愣，讪笑着垂下头。
刚才安贵人就挨在花几边儿上，除了自己所坐的位置，角度刚好能看见，慈宁宫里其他人应该都看不到，除非……
孔维德又看向最先跳出来的丽嫔，好像那会儿，丽嫔就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
再看安贵人，已是小脸儿煞白，整个人摇摇欲坠的。
太后脸色很不好看，合着一个个都打着给她请安的名头到她宫里勾引男人来了，还净使些下三滥的手段，把她的慈宁宫当什么了？秦楼楚馆吗？
如今整个后宫是太后在打理，在慈宁宫里出了这么个说不清道不明的龌龊事儿，不是打太后的脸吗？
太后越想越气，厉声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太后一怒，殿内众人噤若寒蝉，宫女奴才跪了一地儿。皇帝则好整以暇地站在宫门口，一声不响地看着。
淑妃这时出来打圆场：“太后您别生气，当心气坏了身子不值当，照我看这就不是个事儿，说不定是哪个姐妹走道儿不当心掉了鞋，又不好意思说呢！”
听淑妃这样一说，大家也都附和着打圆场，赶紧把这一出揭过去。太后这才脸色缓和些，可偏有那不知趣儿的，唯恐天下不乱。
丽嫔抖着帕子掩嘴笑道：“是啊！这走道儿的时候鞋没掉，大家伙坐了这么久鞋子倒掉在当间儿了，淑妃姐姐可真会说笑话儿。”
“够了！”太后厉声喝止，一双利眸扫过丽嫔，丽嫔吓得立马闭了嘴。
太后再看向在场众人，心头一阵羞恼。
忽然，安贵人软软地从绣凳上倒了下来，殿内却无一人胆敢上前扶上一扶。
此时，皇帝终于开口：“先把人移到后殿去，传太医，其他人都散了，别扰了太后休息。”
得令后，宫人们开始有条不紊地行动。
皇帝只朝似昏死了过去的安贵人淡淡瞥了一眼，转身离去。孔维德暗叹：“珍爱生命，远离后宫！”随即跟了上去。
皇帝并没有朝乾清宫去，反而脚步一转，往御花园踱去。
早春二月，其实没啥景致，花儿还没出苞，草木刚刚抽枝暴芽，正是草色遥看近却无。皇帝却似乎挺有兴致，一路和孔维德逛到了千秋亭，还让人上了茶点。
皇帝今日的举动透着古怪，孔维德一路寻思，觉得皇上一定不会无缘无故带她来给太后请安。若说是为了妹妹入宫选秀的事儿也实在说不过去。这一路，孔维德就没想明白皇帝的意图。
待两人在千秋亭坐下，孔维德陪着皇帝饮了一壶大红袍，吃了两块儿点心，又吟了两句酸诗之后，皇帝突然问了一句。
“闲闲当年为何不曾递画像入宫选秀？朕记得你父孔尚当年已是大理寺少卿。朝廷有令，五品以上官员，嫡女必须参加选秀。”
关于这个问题，孔维德早在几年前就想好了答案，便侃侃道：“微臣当年年少气盛，总觉得入宫是埋没了才华，不如考取功名，入朝为官来得实在。无论外放还是留京，都能为国为民贡献自己一份绵薄之力。”
若非害怕入宫，孔维德也不会拼了命地读书，说句头悬梁，锥刺股也不为过。
朝廷明令，凡五品以上官员必送适龄嫡女入宫选秀。参加科举，取得功名者除外。
若非孔维德穿越之前是大学中文系教授，颇有些文学功底，再加上不同于古人更高于古人的眼界，思维开阔且有深度，如何能在庞大的科举大军中脱颖而出？
当时，母亲对她一门心思读书，以避开选秀颇有微词。毕竟皇帝年事已高，入选的秀女们大多是被指婚给勋贵子弟，好些的还有可能指给皇子。可孔维德非要参加科举，就算考中了进士又如何？一个女子到了年岁还不是要嫁人生子，难道还封侯拜相不成？
更何况，如今朝廷任用女官越来越少，就算做了女官，也是放在那些不痛不痒的职位上。哪有皇帝指婚，与皇室或勋贵联姻来得为家族谋利？
皇帝抿了一口茶，慢慢放下茶碗，望着满园新绿，缓缓道：“当日是年少气盛，那现在呢？”他缓缓侧首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