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苏氏乃世家大族,整个苏府占地颇广,乃五进的大宅院儿。虽为北方大族,院内却多为南方建筑,庭院深深,亭台楼阁如许。
开封府内未设行宫,府衙亦不够宽敞气派,圣驾至,苏氏一族让出前三进宅院儿恭迎圣驾,一应家眷都挤在了最后两进的院子里。苏氏不仅让出了宅子,更是出钱出力,圣驾的一应吃食,行卧,都由苏氏一族出面儿打点。
帝高坐于大厅之首,底下具是开封府内的官员。此次治水有功,陛下御驾亲巡,这是何等的荣耀,每一个开封府的官员,上至知府,下至县令,县丞,俱觉颜面有光,这是开国以来,远在京城的帝王第一次亲临开封,怎不令整个开封府境内官员百姓热血沸腾。更觉得光宗耀祖的当属开封苏氏一门,圣驾亲临,住的就是他们家的宅子,这可是能传承几代的荣耀啊!
今夜为圣驾接风洗尘,所有开封大小官员,名门乡绅,有头脸的都来了,得亏苏家厅堂够大,这么多人都不嫌挤。
帝听着底下一群官员左一句圣上英明,右一句万岁圣裁,阿谀得头疼,拿起酒杯一口喝干,苏长喜要上前斟酒,帝伸手一拦,自己拿着酒壶,一杯一杯自斟自饮。
立于一旁的顾让微微皱眉,皇上……喝得有些多了。微撩眼皮,使了个眼色给苏长喜。
苏长喜苦了一下脸,猫着腰,挨近皇上,悄声儿提醒:“万岁爷,圣体要紧!”
帝横他一眼,继续自顾自喝着闷酒。
苏长喜抖着身儿退下,额头冒着冷汗,给了顾让一个无奈的眼神儿。
顾让撇过头,表示:没用的东西!
苏公公:“……”
今夜,确有些喝多了,帝扶着额,昏沉沉,想出去透口气儿,这里太闷。
大厅里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众人放下酒盏,筷箸,齐齐看向突然站起来的帝王。帝没做任何交代,抬步往外走去……
众官员面面相觑,还是吴知府反应快,立即跪地高呼:“恭送圣驾!”
底下官员也反应过来了,跟着一起跪地高呼:“臣等恭送圣驾——”
夜风习习,荷叶微荡。
苏氏的这个宅院儿,有个漂亮的池子,颇得圣意。此刻皇帝陛下就站在池边吹风。苏长喜和顾让一左一右跟在帝身后。
夜风一吹,酒意上涌,帝踉跄了一下。苏长喜赶忙上前去扶,却被帝一掌推开,苏公公站立不稳跌了个跟头。
苏公公灰头土脸地爬起来,一抬眼,接收到顾让嘲讽的眼神儿:没用的东西!
苏公公:“……”
一边儿是陛下,一边儿是杀神,他可不就是个没用的东西吗?苏公公心态平和地继续猫腰跟在皇帝陛下身后,随时听候差遣。
帝忽然回头看着顾让。
顾让一身儿红色也撒,身形挺拔,姿容俊朗,他与自己一般年纪,小时候,他是自己的伴读,长大了,又成了自己的左膀右臂,这样一个俊美出色的男子,旁人很难想象他会是在谈笑间取人性命的锦衣卫指挥使。
夜风吹起顾让红色的袍角,在一片绯红之中,居然特不协调地配了个紫色的荷包儿,而且绣工真心不敢恭维。
帝笑问:“听说,你惧内?”
顾让:“……”
深吸一口气,顾让面无表情道:“是爱重!”
“哦——”帝意味深长地应着,瞧着他腰间荷包:“这荷包……挺别致啊!”
顾让一噎,低头看去,嘴角扯出一抹苦笑,眼底却溢满浓得化不开的宠溺,岂止是别致啊!妻在他腰间别上这个荷包时曾说过一句“红配紫,恶心死”。妻说他太招桃花儿,拿个恶心死人的荷包可以辟邪!
帝呵呵笑起来:“听说,弟妹曾追着你打,你不敢还手!”
顾让面无表情道:“臣若还手,她连一掌都受不住!”
帝越发来了兴致:“听说……你还给弟妹端洗脚水?”
顾让脸上出现一道裂缝:“敢问陛下都是听谁说的?”不知是哪个兔崽子多嘴,撕了他!或者是……顾让轻撩眼皮瞥了苏长喜一眼。
苏公公莫名觉得背脊一冷,惊恐地看向顾让,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头。天地良心啊!打死他都不敢道顾杀神的是非,找死不挑日子呢!
听着顾让咬牙切齿的声音,帝心情莫名好了起来。瞬间觉得自己的心腹重臣兼好兄弟,就是再厉害,也是个遇到女人就焉了的家伙。所以说,有本事的男人都惧内!也许这也是老天爷在另一种形式上的公平,人嘛,总不可能十全十美。
帝自以为悟了,仰望夜空,吐出自孔维德那儿受挫以来的一口浊气,突然间觉得胸怀豁达坦荡,他是心怀天下的帝王,难道还跟个小女人置气不成?
“苏长喜,摆茶具来!”
“是!”见万岁爷开怀,苏公公屁颠屁颠地领着几个小太监下去置办。
一会儿,苏长喜就手脚麻利儿地在荷塘边儿,摆开了功夫茶具,又在两边儿放了坐榻。
帝当先跪坐下来,动作熟练地洗杯,烫茶,浇壶……最后斟了两杯茶,抬手招顾让来喝。
顾让躬身一揖,入榻,执盏一饮而尽。
帝无奈地摇摇头,优雅地执起面前的一杯,置于鼻尖轻嗅,抿唇浅尝,缓缓饮尽。
顾让做不来如此风雅的动作,帝给他斟满,他便喝光,反正就一小口,还不够他漱口的呢!
“进之饮茶的样子倒和一人相似,俱是牛嚼牡丹之辈,糟蹋了朕的好茶。”帝嘲讽道。
顾指挥使,字进之。
顾让面无表情道:“臣乃粗人,学不来这些文绉绉的东西。”
帝勾唇浅笑,平日里精光湛然的目中流露出一丝叫人心软的情意:“你是粗人,可她却是个文人,怎也不懂呢?”哎……她是不懂他的心啊!
顾让自然知道皇帝陛下口中的她是谁,作为臣子兼兄弟,遇到这种事儿也不好说什么,失恋的男人伤不起,想当年他追妻时也是一把血泪心酸史啊!顾让对陛下深表同情,却无能为力。
不过,孔翰林倒是个特别的女子,那天赶车时,他在外面把马车里君臣二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在陛下的威压下仍能面不改色,不变初衷的,别说女人了,就是男人也没几个扛得住。
当时他还替她捏了把汗呢!没想到最后皇上竟放了她,想来皇上是真的入了心吧!
别看皇上表面上似温文尔雅的书生,可自小与皇上几乎穿同一条裤子长大的顾让却是最了解皇帝的。若说自己是冷血冷情的锦衣卫杀神,充其量也只是一把趁手的兵器而已,掌兵器的人才是真正冷血无情之人。
在顾让眼里,皇上一直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君王,有着身为帝王所拥有的一切优点:沉稳,内敛,睿智,杀伐果决,有大局观,甚至包括无情!是的,无情在一个帝王身上就是优点,观大局者赢天下,而赢天下者必无情。在帝王之路上,他要舍弃的东西太多了。
作为臣子,他觉得这样的帝王很好,很强大,无懈可击。可作为兄弟,他觉得这样的哥们儿很可怜,很寂寞,孤家寡人。
如今,有个女人能让兄弟上心,且也是少数他看得顺眼的女人,这样很好,真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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