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先生笑道去拍胡思明肩膀:“男子汉大丈夫,打了便打了,哭什么。”
“我是觉得对不住小五……”胡思明一张嘴,声音又哽咽起来。
“就一两日而已,不觉得怎样,还顺便在吕狗面前买了好,以后怕是更对我多照顾些呢。”小五苦笑道。
凤蝶听她提到吕狗便有些羞恼:“那样的渣滓,姑娘不必委屈买他的好!”
小五自然不是真为买他的什么好,只是为了镜哥儿别找胡思明的麻烦,“买好”之说只是顺便,不让胡思明太过自责而已。
回到方家时凤蝶立刻去厨房热了药给小五端过来,说是方先生亲自配的护嗓子的汤药,小五边喝边听胡思明讲述中午打镜哥儿的事儿——他此刻情绪稳定了许多,自然要将经过说给方先生和小五听,告诉他们自己没错。
“他送果子给我就已经很气人了,非说玉壶春听客杨老板对小五多好,气得我当然要打他!谁知他竟不还手,还连抵挡都不曾,只将那张娘儿们脸往我身前探……若不是几个同学拉着,他那欠儿欠儿的样子真想让人把鼻子打出个坑!”
镜哥儿固有不对,但胡思明自小受宠,脾气也忒大了些。但这不是说他的时候,得等他气消了再说,是以小五只是打着哈欠点头。
她转天再去探望镜哥儿,见他脸上的瘀肿减轻了许多,也觉十分高兴:“这大夫果然妙手,以后找他配些擦脸的膏脂应该也不再话下。”
镜哥儿跟她闲聊了几句,也说起昨日挨打之事,自然是偏向着自己说的,大致内容却是差不多,说完还叹息着苦笑:“你我都是苦命的,没资格有胡少爷那样的骄横——我倒真羡慕他呢,盼着自己别端着这腔调,也做个任打任杀的恶霸,该多么畅快!”
“他只是胸无城府,其实本性纯良,算不得恶霸。”小五笑着替胡思明说话。
镜哥儿脸上的笑容一滞:“听说当日在吕老板院里,他是亲口对你表白过的,说为了你什么都不会在意……说起来我也羡慕你,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小五不清楚镜哥儿招惹胡思明的用意,但总归是为了自己。她才不信自己绝代风华,连欢乐场上混迹这么多年的偶像明星都能对自己一见钟情,更何况还有锦绣的前车之鉴。
想来只是觉得自己有用,想牢牢把控在手里罢了……
既然如此也用他一用,两下相宜。
小五故意无奈苦笑:“镜师兄待我不薄,有些话……我没人可以倾诉……”
镜哥儿是何等聪明的人物,立刻坐正了些温柔承诺:“咱俩做的是同一行,算得上同病相怜,你有什么不便说的跟我倾诉便是,我保证不会让第三人知道。”
小五让自己回想吕老板侵犯自己和凤蝶那夜,眼睛不由得有些微微发红:“你也知道当日我在吕老板院里出来满头鲜血……那是我拼命抵抗的缘故……后来他兴许是不甘心,竟趁着酒醉去我院里……”
这事儿三爷府谁都知道,但又谁都当不知道,如今小五自己说出来,镜哥儿想到自己年幼时的遭遇,也不由有些难过。
“他在我院里折腾了一宿,连凤蝶都为护着我而受伤……但我终归人小力微,敌他不过……”想起那夜的黑暗时刻,小五难过的泪流满面。
她原只是为了跟镜哥儿演戏,却难得提起自己都不愿提及的事儿,当真忍不住羞痛的哭了起来。
这是她深埋心中的伤痛,也是凤蝶的,因此即便两人那般交心,也尽量避着不谈。如今跟镜哥儿提起,如同揭开纱布看伤疤,以为早就结疤,原来仍流着血,化了脓。
镜哥儿心有戚戚,又有心和小五亲近,想起身走到小五身边安抚,小五却也站了起来,退得稍远了一些:“不是我天生下贱,实在无力抵抗、逼不得已,怕是三年五载、十年八年都是不敢与男子走近些的。”
“我懂,好妹妹……”镜哥儿声调温柔,蜜语疗伤,人也缓缓退回到座位上,满脸忧伤的坐下。
小五这才坐回去继续道:“镜师兄,若是你,你不恨吗?总之我是恨的。我盼着这三爷府早日易主,盼着他流落街头,被千人踩万人骂,盼着他生不如死!”
镜哥儿吓了一跳,忙起身看向窗外。好在这是他的私宅,平素又不住,只于归在这儿伺候——于归是他多年的心腹,后背都可以放心交与的,自不必担心。
“你提出把书卖给我,就是为了这个?”
此刻的镜哥儿只将背影留给小五,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但小五赌他想上位,也赌他以男儿之身被吕狗卖给权贵,心中也有怨恨:“是。我当日便说过,三爷心怀淡泊,又年岁已长,咱府里下一位‘三爷’非你莫属!取代吕老板岂不是轻而易举?”
镜哥儿苦笑道:“好妹妹,你终归年岁小,想得太简单——三爷也取代不了他啊!他在务城多年,专做伶人戏子的生意,财大气粗,势力盘根错节……岂是一个小小伶人能取代的?”
“镜师兄刚过弱冠之年,不知吕老板这样的年纪时,在做什么?”
小五此言一出,镜哥儿的脊背微微一僵,显然这句真的听进去了。
小五忙继续说道:“镜师兄说了这么多书,书里有多少以弱博强的故事,哪个最开始是可能的?你跟着他日久,自然知道他哪里坚不可摧,哪里是他的命门……何不花心思、花时间搏一搏,哪怕十年、二十年,也比小命攥在别人手里,被卖了还得帮他数钱强啊!”
镜哥儿虽一言不发,后背却微微发抖,显见着说到了他的心里去。
他刚及弱冠,被规定四十岁前不能娶妻,那么还有漫长的二十年不自由的日子要走……再说了,他虽男生女相,却终归是男子,也想如胡思明那般孩子气,也想“做个任打任杀的恶霸”……怎么可能愿意辛劳说书到凌晨,下了场还得听吕老板的吆喝,听凭他把自己这夜卖给谁……
这样的日子,就算赚得金山银山,也如同行尸走肉,常常失眠到天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