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黄土高坡,千百年来只产皇帝,不产金银。Www..Com随文县受着这种经济地理的制约,财政别说富裕,就连党政机关的常年经费都要靠上面财政拨款。寥若晨星的国营企业,亏损面占百分之七十以上,干部、教师每月只能领到百分之七十的工资,还是靠银行贷款。然而,蒋炳文在这儿却是个特例,这几年,他财神菩萨坐得高,钞票围着他转,财运真叫躲也躲不开,相对于场合不大、经济贫困的随文,他成了当地的阔佬,政商两界还颇有点名气。
蒋炳文原是县供销社的临时工,那期间,他认识了时任供销社主任麦柘的女儿,一来二往,这女孩连同他那位做主任的爸爸,都对他的印象极好。不久,他便与麦小姐成了婚。
蒋炳文的岳父后来也当上了随文县的副县长,分管政府工交财贸。蒋炳文当时还不到三十岁,通过岳父这层关系,他不仅转为正式工人,还当上了印刷厂的厂长。他凭借其岳父的支持,由县财政拨款,更新了厂里的全部设备,包括电脑排版、胶印、彩印等先进的机械设备,全都焕然一新。然后,他毫不迟疑地承包了这个原属国营企业印刷厂,并签订了为期二十年的承包合同,从此,他的时运一发不可收拾。蒋炳文将厂子承包以后,先是将那些闲置的地皮、旧厂房、旧设备全部处理,用这笔款子给退休职工买了一次性社保,并且,三十岁以下的工人也一次性买断,甩掉了一个又一个包袱。然后,班子重新调整,工人重新招聘,何玉芳就是在那个时候进厂的。蒋炳文以县印刷厂基地,兼做橡胶生意,承包建筑工程等,他的触角直至伸到xi城。蒋炳文究竟赚了多少钱?谁也不清楚。反正县委、政府行政办时不时还要从蒋的账上,临时借个三万五万,解决部份单位发放工资难的当务之急,人说,蒋炳文才是随文真正的财政神爷。
春风得意的蒋炳文暴发后,生活上放荡不羁,心性也高了起来。老丈人退休了,他认为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加上妻子的长相原也就仅次于一般,蒋有时看着老婆发愣,内心在想,你当年如果长得很漂亮,我现在甩掉你,那叫色衰爱弛,不道德。你年轻时就长得不咋的,委屈我给你做了这么多年的丈夫,也够意思了。当年不是为了巴结你那做主任的父亲,不是为了转正、提干,倒贴我也不会取你。于是,他就以各种理由,拿出一笔钱打发前妻,一脚把她给踹了。至于怎样面对那位提升他的副县长,他没想过。
蒋炳文变成了名副其实的钻石王老五,便天马行空,我行我素。除了本厂他看得上的女职工,随文乃至xi城的美艳,他无处不猎,见一个“爱”一个,玩一个,丢一个。他款爷圈子的人直言不讳地说:“现在改革开放了,家庭是个累赘,老婆是个枷锁,只要有钱,没有玩不到的女人,有钱男人每天可以尝新,老子不到七老八十岁,是不会决定谁做我的老婆的。”
中国文学的脸谱化并非要一概否定,如“尖尖鼻子鹞鹰眼,不挖你心肝就抠你的胆。”还有“面善心慈”什么的,虽说没有科学根据,生活中却也不泛佐证。蒋炳文的长相虽无败样,可那双鱼泡眼睛的确叫人望而生偎。人,最重要的又是这双眼,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所谓画龙点睛,无“晴”成啥?蒋炳文不是无“晴”,而他那双眼睛泡得挺怪,隆起的两只眼皮上都有一条明显细长的青色胎记。他母亲曾请算命先生看过相。说“那是两块翡翠”。就因为这两块翡翠,使得他那泡泡眼皮更加亮得发绿,不论什么人,一看到他的眼睛就要受到感染、眼睛发酸、流泪、甚至打喷嚏,就像往高处看强光一样,刺激得叫人很不舒服。蒋对别人议论的眼睛并不在乎,奚卫东就曾说“炳文儿要是这双眼睛……。”话没说完,蒋炳文便强硬地:“眼睛咋啦?你配?鄂这眼象征着福禄双星。”还很有些自我欣赏的意味。
蒋炳文成功的重要秘诀是,以政客的手段经商,用经商的套路谋政。一个财政再拮据的县,每年也总有几件事做,叫做项目,每个项目终归要落实到具体人。谁来搞?这就要看谁的手伸得长了。蒋炳文的手,就能在风声乍作,意向未明之际,及时地伸向主宰随文的核心层。他对几个助手说:“随文弹丸之地,肥肉不多,把住了县委、政府这一关,就能获取信息,取得成功。”所以,他对用得着的局、县领导,总是百般迎逢,而对下面工人很是苛刻。他认为,随文穷,就业困难,工资待遇低没关系。他象流水一样炒尤鱼、辞退工人,说:“只有这样,工厂才有活力。”群众骂娘也罢,损他也罢,他装作没听见,鼻孔里哼道:“哼!什么人本位,鄂没听说过!民--主!道—德!鄂从来不相信那玩意儿。”印刷厂职工都对敬而远之。因此,尽管前妻离了有些年头了,自己也很有钱,却很少有女孩子对他示爱。以至如今,仍是庙前的旗杆——一根光棍。
自从奚卫东到何家谈起玉芳的婚事后,自认为身患绝症的她,便把将要来临的婚姻视同向死亡过度。面对着日趋*近的婚期,玉芳就象一块被雕刻好了的墓碑,随时准备让别人把她搬去安放到死者的墓地。出院后,她的身体虽然恢复了健康,而精神状态则与发病之初没什么两样。她不再埋怨命运的捉弄,也不计较上帝对她的亏待,更不期待会有第二个朝旭的出现。她的眼里,静夜与白昼一样,天边的明月勾不起她的相思,明媚的阳光激发不了她对生活的向往;君子和小人无别,凛然正气能值几何?邪气凛然又何须怨恨?希望和失望皆然,得到的是身外之物,失去的又何止我一人?甚至连初夜的人生转折,她也不意识到会有任何新奇与颤栗。她的思惟在九霄云外不着边际地飘荡,真正心如死灰,行尸走肉,往日的灵性与聪颖已经离开她的躯壳,远走高飞了。
蒋炳文不愧生意场上的行家,风月场中的老手,他的策划与努力近乎至善至美,正如巴尔扎克说的,假装的爱情比真实的爱情更完美,这就是为什么女人往往受骗。蒋炳文尽管不一定骗到了什么爱情,但他能欺骗到这桩婚姻,也确非等闲之辈。他看似五大三粗,却极功于心计,利用一切能够利用的条件,不允许自己在任何一个环节出现失误,他所以屡屡成功。他委婉曲折地把何玉芳忽悠到了手,心里的那个痛快,简直比做成一桩大买卖还惬意。眼见得大功告成,紧锣密鼓地就是,筹办这次来之不易,同时,也是体现他高智商的婚礼。
蒋炳文已经很久不在印刷厂露面了,工作由厂长助理全权处理。他当前的首要任务,就是要把这次婚礼办出财富与美人并驾齐驱的哄动效应,他要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挽着自己经历半世,精心挑选的绝代佳人,趾高气扬地走进婚姻的殿堂,要让随文各届一睹他这位成功的企业家,既使在婚姻的选择上,又是如何地出类拔萃、不同凡响。至于爱情是什么东西?那是文学家与艺术家的事,他只认一个理儿:名是争来的,利是夺来的,美人是金钱换来的,有了钱,什么都会有,其他都是扯淡!他成天驾着那台凌志轿车到处奔波,满脑子豪华的装修,高档的家俱、时髦的服饰,以及如何把婚礼作为一次大型广告推向世界。
印刷厂的职工很久没看到他们的鱼泡眼厂长了,也有猜疑的、也有不闻不问到时只要有工资发就行了的、也有爱管闲事,知道一点风声,又不敢确定而四处打探消息的。如今的老板自由度大得很,别说是企业,既便是党政机关,只要是一把手,哪怕是个股长、科长,他就是行空的天马,毫无顾及地独来独往,只要不是**被抓、车祸被压、酒醉送医院抢救,既使去亚非拉美四大洲、天南海北五大洋,只要他高兴,去了就去了,回了就回了,绝对无人问津。他们有权,就有的是理,也有的是钱。大白天开房玩几个女人是工作,日以继夜的摇殳子算加班;行长、局长、书记携巨款去孤岛、去澳门赌博,一输几百上千万是出公差,吃喝嫖赌全报销,外加高额补助。他管辖的那个部门谁也不会去管他,也管不了他,请假销假、报告审批、签到考勤是职工的天职,否则就炒你的鱿鱼。何况蒋炳文是个承包厂长,又是随文的名人,他要如何,谁能咋的?直到他陪玉芳及其父母从省城回到随文,听说还要与何玉芳结婚,这才在印刷厂掀起一场不小的风波。
“世上的事真是看不透哇!何玉芳两年前还不把姓蒋的放在眼角上哩!清高得不得了,谁知,现在竟然要做他的夫人了。看来有钱使得鬼推磨,一点不假呀!”
“唉!一朵鲜花插在牛屎上咯!”
“深圳混两年,回来只认钱。你看这人呐!咋就只围着钱变呢!”
“鄂就不明白,俺随文啥人没有,干吗娶一个癌症病人做老婆?新鲜!”
“自己得了癌症还和人结婚,还不是想傍个大款好送终呗!”
人言难禁,说什么的都有。
这天,玉芳的好朋友陈婕坐在玉芳的炕头,向她描述厂里职工对她的一些议论。玉芳听了,虽有千口莫辩的委屈,但她却不置可否,只是木木地问陈婕:“蒋炳文为什么不和他的前妻复婚?”陈婕是个炮筒子,听得玉芳问起这事,便该说不该说的,回了一大堆话:“他做梦吧!他老婆早已和别人搞上了,那男的比姓蒋的强多啦!上次我在街上还碰到他们呢!男的挺帅气,特别是那双眼睛真叫明亮,两人很般配。姓蒋的说是他不要她,碰鬼!才不是呢!他原来的老婆对人说,她和姓蒋的结合不但是个错误,而且是莫大的耻辱。蒋炳文为了巴结有权的岳父,当时的供销主任,后来的副县长,使了不少钱。听说在你身上也花了不少钱吧?”
玉芳没直接回答,她如何不知道陈婕是在间接的劝告她,是想听听她和蒋这门婚事的成因,然而,她的心中不是苦,而是淡,简直淡得像天边的流云,随时都将被风吹散。她看着天花板,自言自语地说“可他图什么呢?一个判了死刑的癌症病人。唉!不明白呀!”她侧了侧身子,面向陈婕问:“噢!你帮我想想看,他这么舍得花本钱来救治我,娶一个癌症病人做老婆,我难道对他就这么重要?到底是为什么呢?帮我想想,噢!”
陈婕想了半天,两手撑在炕沿上瞪着眼睛看着芳芳,摇摇头说:“弄不明白,我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想不出来,他的花花肠子太多了。”她笑笑,刮了一下玉芳的鼻子,说:“也许你长得太漂亮了,所以不惜一切代价,摘取随文的这朵县花,嗯!图个虚名呗!”玉芳说:“癌症病人随时都会死去呀!再说,我做了他的老婆,一旦发病他又得花钱治疗,他这又是何苦呢?”陈婕想了很久,也琢磨不出个门道来,但她仍然说:“厂里人并没想这么多,就眼前来说,大伙儿都觉得,你和蒋炳文搞对象,简直叫人不敢相信。岁数的差距倒还在其次,瞅他那模样,真叫寒碜。你实在也是见过大世面的,深圳那姓朝的,咋看咋舒服,你咋就没个比较呢?大伙儿最想不通的是,这人特不地道。刚才说到他老婆看不上他,我那是气话,实际上就是他踹了他老婆。你……。”陈婕本想还往下说,低头看到玉芳一脸的不高兴,以为她不该说这些,马上打住,又说:“当然啦!这感情的东西是没办法解释的咯!不过,这家伙本事还是有……。”
玉芳沉默了许久,突然打断陈婕的话说:“感情、啥叫感情?你咋说这个呢?他和我,我对他,会有什么感情吗?唉!看来我失去的不止是自己,我将失去朋友,失去一切呀!包括你唷!”
陈婕看着她冷冷地说:“怎么会——?不是说,人有了钱就有了一切吗?钱不就是感情的基础吗?他姓蒋的有的是钱哩!”说完从鼻孔里轻轻地哼哼几声。玉芳见陈婕这样子,心里很难受,只好把自己生病到治疗的全过程,都告诉了她,希望她能够理解。末了,她含着泪水说:“二十四孝中有卖身葬父,唉!我这是卖身葬自己啊!”陈婕听了,很是同情,又反过来劝说她一番。
玉芳结婚的那天,整个随文县城关镇比历年正月十五闹元宵还热闹。长长的车队招摇过市,鞭炮声响彻城关镇上空,满街烟雾缭绕,牛车马车驴车三轮车畏缩一边,小摊小贩伫足观赏,街道两旁商店门口站满了人,都是看热闹的。这场面,几乎与当年名噪寰宇,史无二载的,他的本家蒋公,蒋介石在上海迎娶宋女士宋美龄有比。当热情的人们,将一捧捧红的绿的黄的蓝的礼花,向她头上飞洒过来的时候,她突然感到一阵颤栗,眼泪“涮”地淌了出来,身体不停地抽搐。好在伴娘陈婕早有思想准,玉芳的这一突如其来的反映,象导电一样传到了陈婕身上,她紧张地意识到,玉芳的情绪一直不稳定,可能会出现意料不到的情况。于是,她两手紧紧地箍住玉芳的右臂,并趁人不注意时,小声提醒她说:“听话!啥也别想噢!”左边蒋炳文也有伴郎搀扶,蒋轻轻地挽着玉芳的左臂,他虽然也感觉到玉芳身体似乎有点异常,但处在高度亢奋的他,主要的精力在向给他道贺的亲戚朋友致意。陈捷陪着玉芳坐在新房,窗子外面挤着一群孩子,他们隔着玻璃唧唧喳喳,在使劲往里瞧这位漂亮的新娘子。陈婕趁这当儿劝玉芳说:“千万别胡整,今天几乎全随文都知道了,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没任何退路了,知道吗你呀!”玉芳含着泪点了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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