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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袤天地,两人一骑,急驰缓行,恣意纵横,欢声笑语,响彻云霄。
要上马的时候,董芊芊尴尬地说自己从来没有骑过马。
尔锋石笑了笑,“无妨,来,我帮你……”说着把手伸向董芊芊。
董芊芊搭着尔锋石的手,被尔锋石抱上了战马,然后尔锋石也上了马,同一匹马,董芊芊被尔锋石的胸膛紧紧贴住,有些惊讶,“你怎么也上来了?”
“我教你啊。”
“可……可马能受得了吗?”
“放心吧,我这马驮五百斤一样日行千里。”
尔锋石拉着僵绳驱马前行,几名随行亲兵非常识趣地远远跟在后面。
“你这次回皇城,不是催讨军饷?”董芊芊突然问。
“是啊。”尔锋石疑惑地看着董芊芊。
“那我好象并没有看见你带箱子回去,十万两白银,不是要很大一箱?”
尔锋石笑着问:“你见过十万两白银吗?”
董芊芊摇摇头,“没有,我最多见过一百多两吧。”
“十万两白银得用几辆马车拉才行。”
“可你好象一辆马车也没有?”
“我当然不用,因为我不是要带银子回去。”
董芊芊更惊讶了,“你不带银子回去,怎么给士兵分?”
“因为根本不用分,你想想,要是士兵的薪饷每次都要分,那得多麻烦?而且长河岸边是不毛之地,士兵带着银子有什么用?而且也不安全啊。”
“那倒也是。”董芊芊露出自嘲的笑容,“那到底怎么发?”
“长河士兵与其它士兵还是有些区别,那些没有官职的普通士兵,都类似于佣兵,朝廷出钱雇用他们,一般都是二十年。”
“这么长?”董芊芊惊讶,“那他们要是半路不想干了呢?”
“所以他们的薪饷逐年增加,干的越久薪饷越多,他们就会舍不得,都会坚持把二十年干完,有些甚至要求继续干,因为回家也没有更赚钱的事情做。”
“听说他们一月只有不到一两银子。”
尔锋石表情凝重地点点头,“是的,虽然一石米,但可以全部给家里。”
“我知道了,薪饷是直接发给了他们的家人。”
“你这么聪明,应该不难就猜出来的。长河士兵在各府各县都有备案,他们的薪饷是按时拨下去,由他们的家人直接到县衙去领。”
“为了每月不到一两银子,抛妻舍子,把一生都献给了边关。”董芊芊叹息着,突然发觉尔锋石岂不也是这样,虽然他不是普通士兵。
尔锋石也被勾起了思绪,沉默着没有说话。董芊芊以为他是触景生情为自己感伤,其实他伤感的是士兵,每每看到士兵的艰辛,他都有些于心不忍,但又无能为力,谁让生在这个世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保证他们的薪饷按时发放。
“我是不是说错话了?”董芊芊的语气充满了歉意。
尔锋石缓过神儿来,“没,怎么会。”
董芊芊犹豫了一下,“那……那你的夫人一直都住皇城?”
“是的……其实像我这样的人,根本就不应该成亲,一年见一次面,也没有几天,很多时候,连对方的样子都记不起来,见面就像是陌生人。”
董芊芊惊愕地看着尔锋石,但想想也确实如此,“你……你们有孩子吗?”
“一男一女,成亲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你为什么不把他们搬过去?”
“长河?”尔锋石摇摇头,“你见过后就知道了,生活条件不好,又不安全,谁都不可能让孩子在那里冒险。”
这倒也是,董芊芊叹了口气,“那你就只能一年见她们一次了。”
“所以我觉得……她的牺牲也很大,默默地独守空闺,替我照顾着老人孩子,我欠她的,所以……我不想让人觉得我负了她。”
“我懂,你也不会的,我说过,我不会要名份。”
“可我觉得这样,你太委屈。”
董芊芊故作从容的一笑,“没有啊,我觉得不错,我们乐坊女,本来也不会有什么名份,何况那些虚名又有什么用?只要能过的好,这辈子就足够了,就连这个很低的目标,很多人一辈子也实现不了,相比她们,我岂不是幸运的?”
尔锋石有些激动地把双臂往里夹了一下,董芊芊更紧地贴到他的身上,“我保证,我会尽所有的努力让你过的好,但你心里要有准备。”
“准备你随时都可能抛弃我?”董芊芊调侃地说着。
“准备面对你可能一辈子都要面对的恶劣环境。”
沙田镇在保平城南三十几里的官路上,是从皇城到保平的必经之路。沙田镇名字的由来,自然和沙子有关,虽然在长河附近,土地却不肥沃,每年都从北面刮来大量的沙尘,时间一久,镇上所有的田地都被一层黄沙覆盖,更加没有什么收成了,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沙田镇是一座死镇,人全走光了。
“那些确实是井,但那些辘轳打上来的并不是能喝的水。”
临近沙田镇时,董芊芊看到荒野四处都是井架子,十分惊讶,“这么多井?是不是这里很缺水,要打这么多井?”
井里打上来的水不能喝,这倒是董芊芊没有听说过的。
尔锋石笑了笑,“是卤水,那些是盐井。”
董芊芊十分惊讶,盐井她还是第一次听说。
“绍华离海很近,你们吃的都是海盐,当然不会听说井盐。”尔锋石解释说,“西部离海很远,虽然海盐也能运送进来,但很不方便,很早的时候,就有人发现地下有卤水,可以制成盐,和海盐的区别并不大。”
“哦,原来是这样。”
“自从这里发现了盐井,沙田镇就又活了过来,可由于产卤水的地方并不多,朝廷对这里并不重视,地方官府也懒得自己经营,就把它们交给了商人,官府只管抽税坐享其成,这镇上住的人,几乎全部和盐井有关。”
镇上只有一条街,街上看不到任何客栈酒馆杂货铺之类的招牌。尔锋石骑着马在街上出现,董芊芊已经坐在了尔锋石身后,她觉得有些累,在后面抱着尔锋石的腰,头趴在尔锋石背上,想睡的话随时都可以闭上眼睛,这份宁静不正是她一生所追寻的吗?完全不需要任何担心的彻底放松。
“已经到了,前面就是冯阿娘的家了。”
董芊芊把头抬起,坐直身子,好奇地四下看着。
冯阿娘是尔锋石捡回来的,已经五十多岁的妇人。七年前,尔锋石巡视长河防线的时候,恰巧遇到一个村落遭到后狄人的洗劫,后狄人偷偷过了长河,奔行近五十里,洗劫了这个村落,尔锋石得到消息赶去的时候,后狄人已经逃走,负责防卫的营所也去追赶了,可无论结果如何,死了的人都不会再活回来。
“她家里的人除了她,全部被后狄人杀死,看着她在地上哭的死去活来,已经完全没了生路,我就把她带了回来,她会洗衣缝补,还能烧火做饭,在这镇子上可以自己生存……这镇子上几乎全是井工,井盐可以私营,很多投机商人都跑了过来,带着从各地招募的井工,在这里到处打井找卤水,谁打的井就算谁的,只要向府县衙门交税就行。商人们找到盐井后就可以离开,很长时间都不用来一次,井工们却要一直住在这里,抽卤水制井盐,需要有人给他们洗衣做饭。”
董芊芊明白了,“这也是因为你的原因吧?那些商人不敢得罪你。”
“那是自然,这里离长河那么近,虽然在保平城边上,可也未必不会被袭,他们需要我的保护,所以我说送一个人给他们干活,他们都会抢着要。”
董芊芊笑了,“那你打算把我送给谁干活呢?”
“当然不用。”尔锋石一脸严肃,“我怎么会让你去干活,我的俸禄还养得起你,怎么说我也是个堂堂的三品将军。”
“大将军,你来了。”显然听到了外面的声音,冯阿娘从房里跑了出来。
尔锋石跳下马,伸手把董芊芊抱了下来,董芊芊似乎在马上巅的太久,落后有些不适应,摇晃着就要摔倒,尔锋石急忙把她抱住。
“阿娘,这是芊芊,以后要住在你这里了。”
冯阿娘惊讶地打量着董芊芊,慢慢有些明白,“是……是,我懂了,大将军,交给我你就放心吧。”
董芊芊这也才看向冯阿娘,一个朴实的老妇人,慈眉善目,看外表不讨人厌,应该是个容易相处的人,心里顿时觉得轻松了许多。
冯阿娘住的房子很大,当初人都逃光了留下了很多空屋,这房子本来是商人住的,他找到足够多的盐井后就离开了,每月派人送来井工们衣食用的东西,然后把制好的井盐运走。冯阿娘现在独自住在这里,替商人管理着这一切,不需要有任何担心,镇子上全是各个商人的据点,住的全是井工和管理他们的人,几乎没有外人会来这偏僻的地方,离着尔锋石的保平城又只有三十几里路,所以没有人敢有为非作歹的想法,一直以来都平安无事。
“所以我才敢放心地把你留在这里。”进到屋子里后,尔锋石说着。
董芊芊四下看着,确实如尔锋石所说,环境很恶劣。一路上,她已经领教了气候的恶劣,虽然包着头巾,但脸上用手一摸,就是一手的泥土。这一带不缺石头,不缺树木,但没有精致的房子,没有人会想要去建,这种不太平又贫瘠的地方,建好宅子又有谁会来住?
“我去帮姑娘收拾一间房子,就东面那间吧,以前是老板住的,太阳能照进去,他应该很少再回来了。”
尔锋石点点头,“就算他来了,再让他住别的地方。”
“那是那是。”冯阿娘笑着,“还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走的时候,他特别交待过,让我一定听你的,有事就去找你。”
果然是商人,知道见风使舵,尔锋石在心里说着,嘴上却说:“要有事,你随时派人去通知我,我若不在城里,我会交待给其它人的。”
“是的是的,大将军你放心,现在姑娘来了……就是,我一个老婆子,粗衣破布的,没有合适的东西给姑娘布置房间,一时恐怕也买不回来。”
尔锋石笑笑,“你放心吧,一路上,我们在不少商铺里买了不少东西,都在后面,我的人马上就会过来了。”
冯阿娘笑逐颜开,“那可好,那可是好,这样我就不用担心姑娘受委屈了。”
说着话的时候,外面传来声响,尔锋石的几名亲兵,提着许多包袱箱子走了进来,其中一个还提着一篮子的青菜,胡瓜、萝卜、扁豆、蔓菁、韭黄。
“这些东西你们先用着,我会随时派人来送。”
“好好,大将军你放心,现在姑娘住在这儿,我绝对不会怠慢了他,我们这里每十天半月也有人过来,送些我们用的东西,再把盐拉走,姑娘需要什么,我会告诉他们下次带来的,你就放心吧。”
“放心,就因为放心,我才会把她带过来,阿娘,我就把芊芊交给你了。”尔锋石说着,看向董芊芊,“你先布置一下你的房间,熟悉一下这里,我先回城看一看军务,昨上我过来和你一起吃晚饭。”
董芊芊点点头,“你去吧,剩下的都是些女人家的事,你留下也帮不上忙。”
尔锋石笑了笑,“那我就先走了……罗崇,你和伍超留下,看有没有需要你们帮手的地方。”
罗崇和伍超急忙答应着,都跟随尔锋石多年,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尔锋石又对董芊芊笑了笑,往外面走去。
“等等。”董芊芊突然喊。
尔锋石停下,疑惑地看着董芊芊,“还有事?”
“路上小心。”
尔锋石又笑了,“放心吧,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
房间确实很大,但显得很脏乱,董芊芊看着土炕,呆呆发愣。
冯阿娘把炕上的褥子卷了起来,喊,“进来个人。”
罗崇从外面走了进来。
“把这褥子搬外面晒晒,要是早知道姑娘要来,我早就收拾好了。”
罗崇抱着褥子走了出去。
冯阿娘看着一直处在惊讶中的董芊芊,“姑娘是南方人吧?”
董芊芊点点头,“阿娘,我姓董,你以后叫我芊芊就行了。”
“诶,好。”冯阿娘点点头,拿着笤帚在土炕上扫着,顿时灰尘弥漫,“这里就是有点脏,你要是爱干净的人,得有一阵子才能习惯。”
“这……这是用来睡觉的?”
“是啊,北方冷,现在你还觉不出来,到了冬天就知道了,这土炕虽然脏,可下面可以生火,到时上面暖乎乎的,睡起来可舒服了。”
董芊芊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入乡随俗,看来自己以后得慢慢适应了。
“不过不要紧,我看你带来了许多布,一会儿我们好好包一包,把门窗的缝子都堵上,这样外面的灰尘刮不进来,里面再勤拾缀着点儿,就不会再脏了。”
陋宇****,粗茶淡饭,这又有何妨?这是一个可以得到足够尊重的地方,想着自己以后的新生活,董芊芊甜蜜的笑了,笑容里藏着一丝羞涩。
官道上,尘土飞扬,尔锋石挥着马鞭,愣不得能长上翅膀。
远处的长河蜿蜒如一条卧龙,两岸杂草随风摇曳,一轮残阳已挂在天边,暗红如血。